第二章 初識
    被馬車撞倒的人在地上連續翻了幾個跟頭，接著倒進了路旁的灌木叢。他全身都被一件寬大的披風式雨衣遮蓋住，因此除了從雨衣的樣式能斷定這是個男人之外，幾乎看不出其它的特征。
    羅伊擔心那個人受傷不輕，急忙叫威廉取下車燈，和自己一起來到那人身旁查看。
    可是他剛蹲下身，就覺得有一縷奇異的幽香透過雨霧鑽進了自己的鼻息之中，接著，他麵前的雨幕忽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格外刺眼的白光，比北極光更明亮，比夏天的陽光更炫目。他不由自主的用手擋住那片強光，眯起眼睛向著光的來源望去。
    那是一條紅色瑪瑙石鋪成的甬路，甬路上撒滿了芬芳的白色花瓣。
    羅伊順手撿起一片花瓣，認出那是白玫瑰花瓣。當他再次抬眼四望的時候，卻發現甬路兩旁開滿了白玫瑰。它們那鋪天蓋地的白色花瓣，耀眼得甚至遮住了那道刺目的白光。
    羅伊驚呆了，他相信自己一定是在做夢。但是，這個夢卻十分的真實，真實得令他的精神陷入了極度的恐懼之中。他勉強站起身，想走向自己的馬車，然而卻不知是什麼力量，居然把他推到了紅瑪瑙的甬路上。他沿著甬路緩緩走著，直到看見甬路盡頭出現了一道白玫瑰的拱門，那門裏，有一個披著血紅色戰袍的男人。
    羅伊睜大眼睛，希望看清那個男人的模樣。他也的確看到了，那是一位中世紀的武士，他冷傲的注視著漸漸走近的陌生人，藍灰色的眼眸中有輕蔑的眼波閃過。
    羅伊覺得這個青年的眼波很熟悉。是的，他幾乎就要認出他是誰了，但是就在他要叫出他的名字的時候，耳邊卻響起一聲狂叫：“喂！親愛的小鳥，跟我回家吧！”
    接著，甬路、白玫瑰和那個青年同時消失不見，羅伊發現自己正站在濕淋淋的馬車旁發呆，雖然穿著雨衣，渾身卻像淋了大雨一般冷汗淋漓。
    這時候，他的耳邊又響起一聲狂叫：“嘿！小鳥，別跑啊，我不會傷害你的！你……”
    羅伊聽出這是威廉的聲音，急忙四下搜索，很快就看見威廉正站在一棵月桂樹下，張著雙臂像大鳥一樣撲打著樹幹，嘴裏還在念念有詞。
    羅伊大叫著“威廉”奔過去，用力搖撼著威廉的胳膊，威廉回頭，眼神非常散亂的望著自己的主人，足足有一分鍾才“啊”的驚叫道：“勳爵，我們這是怎麼了？”
    羅伊沒有回答威廉的問話，實際上，他也感到十分莫名其妙，他想起剛才被馬車撞到的那個人，趕緊回到那人摔倒的地方，但是除了泥濘的道路之外，那裏什麼都沒有了。
    羅伊感到一陣寒意鑽進了心窩，他扯住威廉快速的登上馬車，“快回家！威廉！快點！”
    雨下了一夜，到了清晨才漸漸止住。當朝陽透過潮濕的薄雲升起的時候，雨珠也隨著晨風在花瓣草尖上滾動，淡淡的霧氣中彌漫著雨後初晴的芳香。
    這一夜，羅伊卻沒有合上過眼睛，即便是偶爾的眨眨眼，腦海裏也會浮現出在月桂莊園外遇到的那詭異一幕。他不相信世界上有什麼幽靈鬼魂，所以更覺得自己的遭遇十分奇特，這種奇特的事情挑撥著他的好奇心，他焦急的等到第一縷晨光從厚重的絲絨窗簾縫裏透進來之後，便悄悄起身穿好衣服，想到月桂莊園外再尋找一番昨晚經曆的痕跡。
    這次，為了不驚動莊園裏的其他人，他選擇了從索菲城堡的後門繞小路去月桂莊園。
    這條小路從城堡的後門一直延伸到萊賽斯特家族的樹林邊，和林中的小徑連接在一起，穿過樹林就是月桂莊園的花園。
    一走進林木豐茂、濃蔭蔽日的樹林，羅伊的心情也隨著涼爽的的空氣變得輕鬆了不少。他清楚的記得，自己和兄長小時候的大部分時光都是在這片幽深美麗的樹林中悠然渡過的，而雷納德的童年樂趣也和這片樹林分不開。
    他回憶起自己帶著小雷納德在春天的樹林裏，趴在草叢間偷窺紅鬆雞間為了爭奪配偶而進行的決鬥；回憶起在夏夜裏躺在厚厚的雜草間，一邊數著從樹葉間鑽進來的點點星光，一邊傾聽知更鳥不知疲倦的婉轉歌喉慢慢沉入夢鄉；他又回憶起他們在秋天的黃昏結伴遊走在鋪滿厚厚落葉的林蔭路上，為誰撿到的榛果更多爭論不休；或者是在冬日的大雪之後，飛奔到雪原之上，呼吸寒冷而充滿激情的空氣。
    那時候，他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毛頭小子，帶著年幼的侄子到處玩耍成了他最喜好的遊戲之一。
    回想著那些快樂的少年時光，羅伊的唇邊隱隱的露出微笑。那是多麼令人難忘的時光啊！
    遙遙的，月桂莊園的花園已經映入眼簾。隻要再轉一個彎，就到花園門口了。
    羅伊靜立在小路盡頭的灌木叢後，仔細觀察著花園中的動靜。他想，隻要有人進入莊園的話，一定不會從前門大搖大擺的進去，而是從花園的後門或者圍牆才能夠進入。所以，他打定主意，就算是不吃不喝，他也要在這裏守候到那個冒失的闖入者出現。
    他目不轉睛的盯著花園的後門，連一個悄悄出現在身後的少年都沒有察覺。
    那個少年大概也沒料到這麼早就有人在這裏散步，於是為了不打擾羅伊，他便折返回身，準備退回樹林。然而他隻顧了注意羅伊，卻不小心撞到了身後另一個散步者。
    “噢，對不起——”他一麵摘下頭上的帽子，一麵抬頭向那人道歉。
    聽到聲音的羅伊也轉過身來，他先看到的了少年身後的青年，心中不由懊惱起來：見鬼！早上遇見雷納德，一天都要不好過！
    雷納德卻笑嘻嘻的朝著羅伊揚了揚帽子：“早上好，叔叔。”
    羅伊沒聽到，他的目光像磁石般緊緊吸在了那陌生的少年臉上。
    那是誰？莫非是愛神寵愛的美少年阿多尼斯重生了嗎？
    是的，那真是一位美得無以倫比的少年，一位披著燦爛的白色聖袍的天使。朝霞暈染了他雙頰的紅潤，長長的睫毛忽閃，撩撥著林間清泉般純淨清泠的眼波，初綻的玫瑰花瓣般的柔軟紅唇因為驚疑而微微張開，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憂慮，身體在一襲白衣下輕輕抖動，就像一隻絕望的白羽小鳥般惹人憐愛。
    羅伊真的是看呆了，他沒注意到，侄兒雷納德的唇邊隱約泛起一絲夾雜著痛苦與嘲諷的笑容。
    白衣少年似乎是被羅伊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匆忙的說了聲：：“對不起，兩位先生，打擾了。”
    然後，就低下頭，想從雷納德身邊溜過去。誰知雷納德卻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問道：“我猜，你就是剛搬到這裏的那個大工廠主伯恩特的長子阿戈吧？”
    少年的臉上呈現出一種複雜的表情，有憂傷，有恐懼，有酸楚，這些情感如陰影般依次掠過，最後在他的眼中彙聚成一種決然的態度。
    他中規中矩的向雷納德行了個鞠躬禮，然後神色淡然的答道：“是的，我是阿戈。伯恩特。您一定是家父提到過的這個地方的主人萊賽斯特公爵吧？很高興能在這樣明媚的天氣裏和您相識。”
    接著他又轉向羅伊，用同樣尊重但是毫無感情的語氣說道：“而您，一定是羅伊。萊賽斯特勳爵了。我很榮幸能認識您。如果兩位沒有別的事情的話，我想我該告辭了。”
    說著，他再次舉步欲走，他的眼睛始終沒有和雷納德的眼睛對視過，隻有他自己知道，如果看到雷納德的眼睛裏所流露的那種摻雜著仇恨和無窮痛苦的神色的時候，他的心就會疼得縮成一團的。所以，他希望自己能趕快離開這個地方躲起來。
    可是雷納德卻並不滿意這個結局，他在抓住阿戈胳膊的手上加了力氣，使阿戈不容易掙脫自己。同時，他把自己的視線從遠處的花園中收回來，落到阿戈的臉上，短短的瞬間，一些永生難忘的記憶片段就從他的心中如浮雲般飄過。這些片段卻像鋒利的刀刃般將他的心切成了碎片。
    羅伊知道雷納德慣會惡作劇，他真擔心對自己的侄兒一點也不了解的阿戈會被雷納德的粗魯舉動嚇壞。實際上，他發現阿戈的眼裏已經噙滿了淚花。如果再沒人去製止住雷納德的話，天知道他會戲耍這個少年到什麼時候，所以，他終於怒不可遏的上前，打算製止住雷納德這惡意的玩笑。
    雷納德看到叔叔走過來，竟也拖著阿戈迎了過來，他麵帶冷笑，好像是在和羅伊說話，但是話中的內容卻充滿了對阿戈的攻擊：“看啊，又有人要替你打抱不平了！你可真是太招人喜歡了！”
    說到這裏，羅伊都聽出了他語氣中的咬牙切齒，不禁愣在原地。他疑惑的瞧瞧侄子，又望望阿戈，不知道雷納德為什麼會對這個素不相識的少年如此仇恨。
    阿戈強迫自己把委屈的淚水咽進心裏，他很了解雷納德的秉性，知道除非是他自己玩膩了，否則任何人都無法阻止他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那麼我呢？阿戈暗暗問著自己，我是不是還有能夠改變他的意誌的能力呢？我沒有把握……他迅速的考慮著，手腕下意識的往回一撤，雷納德感覺到了他身上在用力，於是也連忙在手上加勁，並且情不自禁的將目光投向阿戈。
    幾秒鍾的對視，兩人都從對方的眸子裏捕捉到了隱藏著的極大痛苦。
    不行！決不能這樣僵持下去。阿戈飛快的閉上眼睛，努力鎮靜的說道：“對不起，公爵大人，您用如此粗暴的態度對待一個初次相識的陌生人，未免有失您的身份。所以現在請您放開我的手，讓我回家！”
    他再次睜開眼睛，瞬也不瞬的凝視著雷納德，眼睛裏沒有哀求，隻有一如既往的倔強。
    羅伊緊張的瞪著阿戈，很為他的倔強擔心。
    隻有他知道，雷納德從未在別人麵前屈服過，而今天，他會對一個不起眼的少年屈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