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夏未，是長豐集團董事長夏長風的小兒子。雖然現在爸爸的生意做得紅紅火火，但是小時候我們家並不寬裕，那時候我還沒有出生，他的生意剛剛起步，每天早出晚歸，媽媽是個美麗而賢惠的女人，哥哥夏明翰剛剛三歲。由於那時候要求每家隻能生一個小孩，媽媽懷上了我，由於害怕罰款，這對於拮據的家裏無疑是雪上加霜，爸爸要求媽媽打掉，後來媽媽死活不同意，挺著大肚子，帶著哥哥躲到了農村的一個遠房親戚家，生下我之後卻大出血，那時候農村連正規的醫院都沒有，等那個親戚把媽媽送到鎮上的衛生院時，媽媽已經斷了氣。
    得知媽媽的死訊，爸爸很快趕來，媽媽的葬禮很簡單，隻有爸爸，哥哥，遠房親戚一家三口，還有我。他將媽媽安葬在了村外的那個長滿野百合的小山坡上，爸爸說，這是媽媽最愛的花，有它們陪著，媽媽會很開心的。處理完這一切事情之後，他給了那個親戚一些錢，拜托他們照顧我，說等條件好一些再回來接我。
    爸爸每個月都會寄錢過來，遠房親戚家丈夫姓張，妻子姓李，我叫他們張爸爸和李嬤嬤。他們家還有個兒子，跟哥哥一般大，叫張生。他們一家人都對我很好，並且我能感覺到他們對我的好是發自內心，跟爸爸寄過來一月多過一月的錢無關。有時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睡不著李嬤嬤抱著我，哄我睡覺，那時候她會說，“未兒，我可憐的孩子，你叫我一聲媽媽，好不好？以後我就是你的媽媽好不好？”我很想叫，可是我叫不出來。我覺得“媽媽”這個詞好像隨著媽媽一樣死去了。
    我每天都會都會去那個小山坡，我知道我的媽媽就躺在那個小土丘裏麵，靠在媽媽的墓碑旁邊，周圍有野百合混合著青草的馨香，我覺得那就是媽媽的味道。李嬤嬤說媽媽很愛吃桃子，在我五歲那年，張爸爸給我帶回來一根小小的桃樹，我親手把它種在了媽媽的墳旁邊，等桃樹長大了，媽媽就有桃子吃了。
    爸爸會在每年我生日，也就是媽媽忌日的那天帶著哥哥來張爸爸家，每次來的時候都會給我帶很多東西，花花綠綠的新衣服，新鮮的玩具和好吃的零食。不過他看我的時候，從他的眼神裏我卻看不到像張爸爸看我時候的那種親近和溫柔，我隻是覺得他的表情很嚴厲，讓人心生恐懼，每當這時候我都會躲到李嬤嬤的背後。
    我不喜歡爸爸，也不喜歡明翰哥哥。他是地地道道的城裏孩子，衣著光鮮，麵皮白淨。不像我和張生，天天在外麵瘋跑，曬得黑黑的，張爸爸說小孩子曬黑點好，健康。但是明翰哥哥不這麼想，他嫌我和張生髒。爸爸跟張爸爸，還有李嬤嬤去了那個小山坡上，明翰哥哥嫌遠不想去，於是爸爸讓他留下來了。房間裏隻剩下我們三個小孩子。我撕開爸爸給我買的零食，討好的遞到明翰哥哥麵前，他一把打落我手中的零食，說：“你髒死了，我才不要你的髒東西。”
    “可是我剛剛洗過手的。”我小聲的爭辯。
    “那也髒！”他不屑一顧。
    張生哥生氣了，衝上去就把明翰哥哥推到了地上，明翰哥哥頭磕到桌子角，有一些血流了出來，明翰哥哥聲嘶力竭的哭了起來。
    張生和我都嚇得不知所措。
    爸爸他們是跑著進來的，李嬤嬤看見明翰頭上的血，驚呼一聲，爸爸衝過去抱起明翰哥哥大聲的問，“怎麼回事？”
    明翰哥哥含糊不清的說我和張生欺負他。
    爸爸不由分說走上來就扇了我一耳光，打得很用力，隻覺得眼前一黑，耳朵裏麵嗡嗡的響，李嬤嬤衝到我麵前護住我，說，“夏哥你怎麼能打孩子呢？”
    爸爸陰沉著臉沒有說話，抱起明翰哥哥氣衝衝的走了。
    那次以後我的左邊耳朵便經常會有些耳鳴，聽不清楚聲音，李嬤嬤經常把我抱在懷裏，溫柔的撫摸著我的耳垂歎氣。
    那年，我五歲。
    我種的桃樹一天天長大，等到第三年的時候桃樹開滿了粉紅色的桃花，遠遠看著像天邊的朝霞。不過花開花謝，卻沒有結桃子，一個也沒有。等到第五年的時候，桃樹又開花了，張爸爸說今年應該可以結桃子了，我很期待。
    最終我還是沒有看到結桃子，在桃花還沒有落的時候，爸爸把我接走了，他是開著車過來的，我的東西很少，爸爸說去了城裏什麼都可以買。此時我已經十歲了，城裏的小孩子這時候已經讀書了。
    我和張生隻在村口的陳老頭那裏學過認字和算術，陳老頭據說以前是大學生，後來文革的時候犯了錯誤，被打成右派，日日被批鬥，還弄瞎了一隻眼睛。他有時候會給我們講故事，也給我們講村子外麵的世界。他告訴過我們，城裏的孩子是坐在寬敞的教室裏上課的，教室的玻璃比村外的小河還透明。
    我很期待去城裏麵坐在寬敞的大教室裏麵上課。但是我舍不得張生，也舍不得張爸爸和李嬤嬤。記得走的那天我哭的很厲害，張爸爸眼圈有些紅，李嬤嬤也在不停抹著淚。張生在後麵追著爸爸的車子跑，大聲叫我的名字，我趴在車窗上看著他越變越小，最後變成了一個小黑點，終於，看不見了。
    那年，我十歲。
    十歲之前，我一直生活在那個農村。對於城市的生活隻在陳老頭斷斷續續的講述中了解一些。對於城裏的一切我都覺得很新鮮，但也僅限於新鮮而已。我不喜歡住在高高的火柴盒一般的房子裏，我不喜歡爸爸看我時候那疼痛的疏離的眼神，我也不喜歡明翰哥哥嫌惡的鄙視的眼神。我無比的懷念張爸爸家的大院子，李嬤嬤做的簡單好吃的菜，張生淳樸的溫暖的笑，陳老頭的故事，還有村口的那條清澈的小河和媽媽住的那個小山坡，還有，我的桃樹。可惜這一切的一切都離我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