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極熱帶魚(林餘篇) 第二十七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453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我的生命被你吞噬,不論過了幾年……”餘炫程對著窗外,伸手觸碰窗欞,空洞的眼神眺望遠方好似期盼,卻沒有一絲希望的光亮。
林皓不信,他怎麼會是凶惡的毒蜂?
壓抑住想要爆發的情緒,他起身收茶幾,說道:“早點睡吧。”
他學到了一招,聽不懂的時候回避他的話,可以防止更多的天書語言。
當房裏隻剩浴室的光線,林皓頻頻往床上瞄,看到餘炫程雙手環著抱枕,稍稍放心,另外也很高興他接受自己買的東西。
住到餘炫程家,林皓的睡眠時間減少很多,平常不時半夜起床看他的動靜,如果發現夢魘要動身抱緊他,等蘇醒再去泡杯晚安茶,如果兩人吵架餘炫程跑出門,他就會一夜沒睡,或是餘炫程又說了什麼難懂的語言,他也會反覆思量,整夜難眠。每天都過著睡不飽的日子,他仍然甘之如飴,剛住進來的時候還不懂是為什麼,現在漸漸懂了。
半夢半醒間,內心的浮躁成為一隻不安野獸,撕裂泛黃的記憶。早該領悟,在六年前熱帶魚生日吻上他的唇角那一刻,他早該領悟。
生日當天熱帶魚要求去淡水玩,隻要出外遊玩一定是四人同行,這似乎成為一個潛規則。他們乘坐鄭裕黎的車,一路上林皓看著副駕駛座的熱帶魚跟鄭裕黎有說有笑,他心裏不舒服,好像刺蝟所有毛都直立起來,整個人都快爆開來。
在淡水老街他特地挑可以抒發鬱悶的遊戲來玩,飛鏢攤上,顧小妍看中了一樣獎品,對林皓說道:“那隻泰迪熊跟之前我送你的紀念商品很像吧?”
泰迪熊是那年顧小妍的校慶的主題,所以任何有關泰迪熊的商品都會成為熱門周邊,許多商品,例如限量音樂盒,製作精致,她覺得不買可惜,不管林皓喜不喜歡,逕自買來送他,不過林皓還真的跟她料想的一樣從來沒有拿出來過。
“如果帶回家,就能配一對了,你一隻,我一隻。”顧小妍站在旁邊說道,林皓已經舉槍對準牆上的氣球,其實他沒有仔細聽她的話,隻想把所有的氣球射破以泄心頭之恨。
不遠處的熱帶魚和鄭裕黎還在說話,林皓一邊聽一邊扣上扳機,順利射了好幾個氣球,顧小妍在旁歡呼,他一概沒聽進去。
他聽進去的是鄭裕黎對熱帶魚沙啞溫柔的聲音:“今年生日想要什麼?”
碰的一聲清脆巨響,氣球應聲破裂,如同內心的鼓噪爆破。
林皓往下瞄準,緊閉著一隻眼,另ㄧ隻眼關注前方,可是旁邊熟悉到想揉進骨子裏的聲音他忽略不了。
“我想要……”熱帶魚輕聲細語,彷佛隻說給鄭裕黎聽,這是屬於他們之間的秘密,他人不可靠近。
林皓分心了,扣下扳機的刹那,他的眼睛往熱帶魚方向看去,最後一顆子彈深入保麗龍,留下一孔難看又深刻的坑疤。
“好可惜喔,林皓你本來可以百發百中耶!”顧小妍麵露惋惜,她注意到林皓有些抽魂,擔心問道:“怎麼啦?你表情怪怪的……”
他緩緩轉過頭,望著顧小妍,神遊於外:“真的喜歡鄭裕黎嗎?”
顧小妍愣了許久,回神後苦笑說:“你又不喜歡我。”
林皓呆呆的看著她,最後沒有得到泰迪熊,老板給他們一隻小狗娃娃,熱帶魚和鄭裕黎也圍過來看。
見到熱帶魚就有氣,但還是把娃娃硬塞到他懷裏:“送你。”
熱帶魚睜著炯炯大眼,非常感動,抱著娃娃,捏捏它的鼻子拉拉小狗耳朵,開心了很久。
“我以為你會送我。”顧小妍看起來情緒低落,林皓當然不會坦承他剛剛其實根本沒聽她說話。
所以他理所當然的這麼說:“今天他生日。”
捷運站前方的公園有表演,四人傍晚在地勢較高的地方觀看,人潮多看不到下麵演什麼,熱帶魚個頭較矮,東鑽西鑽一直在找適合的視角。
“哈哈看不到喔?要不要哥哥抱你啊?”鄭裕黎見到他的行為忍不住大笑,伸手還真的要抱。
熱帶魚擋開他笑說:“裕黎哥少亂!”
實在是忍無可忍,林皓抓住他的手臂直接拉往前方:“走,我帶你去看。”
熱帶魚驚了一聲,被林皓帶著穿過人群,半路他突然拉拉林皓的手,吵雜人聲有清脆好聽的聲音:“去那裏吧?”
他指著遠方一處空地,人煙稀少,但是離表演場更遠。
“那裏看不到啊。”林皓說道。
“沒關係,我不想看了。”熱帶魚拉往他的手,往反方向帶,距離表演區越來越遠。
兩人在空地望著遙遠的表演者,林皓不明白他為何要來這裏,但是遠離鄭裕黎他的心情舒坦多了。
“我早知道你不會事先準備我的禮物。”好像有點失望,但是熱帶魚還是笑著說,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
“有想準備,但不知道要買什麼給你。”這是林皓的真心話,熱帶魚是第一個讓他想為壽星籌劃禮物的人,但不知道從何下手。
熱帶魚樂得開懷,一下子跳到林皓麵前:“其實我想要的東西,不用買就有囉!”
“是你最想要的嗎?”
見他用力的點頭,林皓問:“是什麼?”
“你隻要不要動就好了。”
林皓還真的聽話站著不動,熱帶魚深呼吸,飛快的接近他的臉龐,眼前的臉孔倏地放大,林皓尚未會意過來,嘴角馬上感受到蜻蜓點水冰涼的觸感,頓時整個身子從頭到尾都麻痹了。
林皓睜大眼睛,蘊含驚訝以及不解,凝視熱帶魚試探的眼神,心跳越漸快速,他看不到自己有沒有臉紅,被一個男生吻了嘴角,內心的震撼無法言喻。
“覺得惡心嗎?”熱帶魚緩緩拉開兩個鼻尖的距離,隻有短短幾秒卻像西西弗斯推動岩石那條陡峭的路途漫長,一句簡單的話語如同岩石滾落,那些輪回中日複一日承受的苦難。
思考不斷反轉再反轉,唇邊清涼的氣味依舊,心在顫抖是為了什麼?
“不會……”這是他理出的結論,不惡心,一點也不。
目光緩慢調到熱帶魚身上,那張極力壓抑恐慌的臉龐,也正用試探的眼神詢問他。
“不惡心,可是……以後別這麼做了。”林皓害怕這種感覺,快要吞噬自己,理智即將崩盤,他將會再也不認識自己。
熱帶魚睫毛顫了顫笑說:“以後不會了,今天我是壽星,才想要特別的東西。”
他的笑容漸漸模糊,成了眼前黑暗的天花板,後來真的沒有,直到現在都沒有了。林皓摸摸唇角,冰涼的觸感已然無影無蹤,回憶如此震撼人心,毫無褪色的悸動和恐懼經過了六年仍然原封不動。
天一亮他睡不著,床上的人還在熟睡,他輕輕的動作,隨意梳洗後出門,憑著記憶坐公車到梁斯常的診所門口等人。
他是為了餘炫程而來。
等到太陽快要曬到頭頂上,林皓才看到眼熟的轎車經過馬路,那台車他隻接觸過一次,餘炫程從中走出來的景象太深刻,就算車的外觀有刮痕,他也記得一清二楚。
果然不久梁斯常出現了,見到林皓站在那眼底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刷卡按密碼敞開了診所鐵門。
“炫程出了什麼事嗎?”鐵門緩緩拉上時,梁斯常問道。
“有我在會有什麼事?”林皓不爽他一開口就是餘炫程,僅是在意這個人可以隨意把他的名字掛在嘴邊,顯得好像兩人有非比尋常的關係。
機器卷動的聲音停止,梁斯常開了大門走進去,瞟著林皓說:“就是有你在才有事。”
林皓瞪他一眼跟著上樓,到了那天的診療室,梁斯常換上白袍,林皓直接了當的說:“我找不到鄭裕黎,除了找到夢境的內容,還有什麼方法可以治好他嗎?”
整理白袍衣領的手頓了幾秒,他輕歎一聲,似乎早就預料到這個情況:“要不然就是讓他自己說,三年來很多療程和測試他都不願做,炫程不是笨蛋,他知道做那些測驗可以窺見潛意識在想什麼,但他不願任何人了解他。”
“那副樣子最好可以讓他自己說。”林皓一屁股坐在貴妃椅,眉頭深鎖,喃喃自語:“到底還有什麼辦法……”
“多讓他回憶過往。”看到林皓如此苦惱,梁斯常知道他是積極的想讓餘炫程康複:“你們之間對他來說快樂的回憶,讓他回想起來,這個隻有你做得到。”
林皓思索後道:“嗯,我知道了。”
“沒什麼事的話就快走吧,我有病人。”梁斯常打開病曆櫃,拿出幾袋牛皮紙袋。
林皓起身對他說:“我今天找你還有另一件事。”
梁斯常轉頭看他,不解他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談。
林皓鄭重說道:“你說的對,一切的禍源是起自於我的嫉妒心,當時氣得想活活掐死他們,尤其是熱帶魚,我恨死,也痛死,六年來不知道為什麼,但昨天我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梁斯常困惑問道。
“他是我的,全部都是我的。”林皓勾起輕蔑的微笑,直射的陽光使他的笑容更明媚,每個音節都咬得全心全意:“隻要我活著,任何人都別想碰他。”
全世界七十億分之一的特殊人種,隻有熱帶魚可以讓林皓忽略自己的模樣,甚至清除了彼此的界線,所以他一腳進入了禁區,那些嫉妒,源自於不想讓任何人共享他,一根毛發都不行,是他的,熱帶魚的一切都是林皓一個人的。
那是唯一的他,林皓永遠會給予包容,就算妒火燃燒,想一刀斃了他,最後仍舊放他走,選擇遺忘一切。
把所有都忘卻了,忘記他的一顰一笑,忘記他撒嬌的模樣,忘記兩唇相覆,嘴角冰涼,心髒麻痹的觸感……
但是現在回憶灌入,他不會再放棄,也不會再讓他一個人。
林皓越想越瘋狂,回程路上不自覺發笑,笑得全身都在顫抖,命運讓他們再次相遇,就算愛得遍體鱗傷,寧願雙雙墜入地獄,也不會遺留他一個人待在孤寂的天堂。
踏入家門的刹那,血液沸騰,眼神癲狂,餘炫程坐茶幾前打電腦,見他站在門口,目光炯然盯著他,起身問:“怎麼了?”
林皓走向他,與他四目相對,低聲道:“我喜歡你。”
這是六年前夢寐以求的告白,餘炫程頓時眼神失焦,驚駭的後退一步,林皓仍是說:“我喜歡你,在建中就喜歡你,現在還是喜歡你。”
餘炫程咽了一口氣,努力將視線對焦在林皓身上,自喃著細碎的絮語,倏地大笑起來,無可遏止的大笑,笑得比林皓還瘋狂,二十幾個飼養箱隨著笑聲振動,不理解人類情感的生物也在嗤笑一個世紀笑話。
“幹什麼?”眼前的笑,猖狂的令人害怕,林皓仍望著他,內心野獸狂燥不已。
他捧著肚子,彎腰笑著:“哈哈哈哈……你知道男人怎麼愛男人嗎?”
林皓戒備的看他緩緩直挺腰杆,逼近自己,就像當年兩張臉靠近的距離,兩人麵麵相覷,忽然下體被用力撫摸,林皓抽了一口氣,血液再次滾騰。
餘炫程的手隔著牛仔褲上下揉搓,靠近他的鼻尖,一邊摸一邊戲謔說:“男人愛男人是這樣,我要摸你的,你也要摸我的,覺得惡心嗎?你做得到嗎?不要沒搞清楚是怎麼樣的喜歡就來挑逗我。”
全身沸騰,林皓感到血管爆裂的衝力,粗魯地抓住咫尺的臉龐,發狠吻住他的嘴唇,餘炫程支吾了幾聲,全被嘴唇廝磨的壓力掩蓋,凶猛霸道的吻讓站著的兩人支撐不住,林皓把餘炫程推到床上,有了支撐吻得更烈,兩雙唇瓣毫無縫隙緊貼,沒有足夠空氣流入,餘炫程的腦開始缺氧,林皓才稍稍離開,喘著氣食髓知味輕輕的觸碰他嘴唇,一點一點舔著,低聲說:“我喜歡你,是這種喜歡。”
林皓壓製著他,居高臨下柔情的問:“遲了六年的愛,你要不要?”
喘息噴在林皓的嘴唇上,灰色的眼眸摻了迷茫的色彩,蒙上一層霧氣,看不出究竟是如何的眼神,他擠出一個像笑又像哭的表情,愴然說道:“如果隔了十年我們才重逢,你也問一樣的問題,重點就不在遲了六年……”
時間不是問題,六年來的不聞不問,或是十年,亦或是二十年,不相幹的兩人各走自己的路,三十年呢?四十年呢?甚至入了土,從未主動找過他,區區一個學分就讓他拉下臉相求,那他的苦苦哀求,林皓可曾聽到?
他最需要他的時候,林皓選擇忽視一切,那一刻他喪失了存活的動力,身體與感官都遺失了,開始行屍走肉過著日子,偶爾疑惑的想,真的活著嗎?還有痛的權力嗎?
於是拿著刀一條一條劃下,滲出鮮血沿順手臂流下,但是卻感覺不到疼痛,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與拋棄是更加深植內心的慟楚,像狠狠打入血肉的釘子,經年累月落滿鏽蝕,一年比一年紮得更疼。
“我不會再信任你。”餘炫程咬著唇,奮力推開林皓,身子蜷曲起來,雙臂擁緊自己:“寧願用微薄的力量保護我自己,也不要再把心裏的位置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