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一輩子能有幾個十年？於修道之人卻十年不過彈指一揮，而這十年我始終不明白自己迫不得已離家的原因，不是沒有問過，可是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告訴我。
    離家的這些年，慶城的家人就仿佛消失了一樣不曾傳來一絲一毫的消息。就如同他們一路往前，而我卻莫名的被留在時光的記憶中徘徊著。我甚至開始認為我之前的十三年是否是我自己臆想出來的，我從來都隻是雲天宮落月崖上靜靜打坐修煉的女弟子。
    “師姐，人家都說京城繁華，可是我總覺得這世間再沒有一個地方能比雲天宮更加的輝煌美麗。”鼻梁上落滿了無數細小的，淺褐色雀斑的大眼睛少年乖巧的跟在我的身旁，寬大的藍白相間的袖子被他不安分的甩來甩去。
    就如同我不知為何被送到了雲天宮一般，半月前被喊到掌門麵前的我又無端的被勒令立時下山回鄉。隨我同道便是這個同我一同長大的，總喜歡跟在我身後喊著‘師姐’的乖巧小師弟艾葉。
    我原以為離開了十年許是模糊了慶城的模樣了，然而當我站在城門口的時候卻發現竟是連朱紅城門上的叼著銅環的獸頭上的劃痕都記得清清楚楚。隻是等我回家卻發現家中除了看家的老門房，其他人俱已搬去了京城。
    “你看我做什麼？”
    小師弟忽的紅了臉，小聲的有些不好意思的說：“不論看多久總覺得師姐長得好看的不行，便是前幾年被淺芝師姐收的狐妖也沒有師姐好看。”
    我摸著自己的臉笑了下，記憶中我的父親就一直是那副胖的看不見眼睛的模樣，我的哥哥自小就有金童之稱，可人家都說我哥哥長得和小時候的父親很像，而我母親那豔麗的模樣，我的長相也不可能差到哪裏去。
    而就如同雲天宮的弟子都說雲天宮瑤音長老座下的淺芝當得瑤池仙荷四字一般，落月崖的離非便是刀鋒上綻開的薔薇，豔麗的淩厲鋒銳。
    “師姐喜歡那個叫赫鸞的妖仙嗎？”
    “許是喜歡的吧。”
    雖然說善寧是我的師父，可是卻少有見麵的時候。反倒是那個總喜歡穿著一身紅衣的妖嬈男子時不時的出現在落月崖，我打坐他便在旁看著，我閑坐他便執著一捧書簡低低的吟唱。
    說話間，以小篆寫著燕京的城門便出現在視線裏。小師弟自覺地下馬掏出路引遞給守城的兵卒看，隨後衝著我傻乎乎的一笑，等我進了城門才跟了上來。
    雖然是京都，可是看著卻和慶城沒多大的差別，實在要說出點不一樣的也許就是這兒更加的繁華和熱鬧。記憶中的慶城從來都是安靜的，來往的小販客商小聲的交談生怕驚擾了小憩中的慶城。不若這京都路旁的酒家食肆傳來一陣陣的吆喝迎客聲，彷如張燈結彩的節慶時節一般。
    小師弟牽著馬跟在我身後，不時地被路旁的攤子吸引了目光，隻要一不留意便不見了他的蹤影，但是循著來路找去，也總是能在那些小攤子前找到一臉興致勃勃的少年。
    “師姐，你看這小布老虎好漂亮。”正找著，他便摟著三隻小布老虎走了過來，彎成月牙的眼睛映著紅撲撲的圓臉，看著極為討喜。“師姐一隻，淺芝師姐一隻，這隻是我的。”
    從小在雲天宮長大的弟子似乎每一個都早熟的早，也單純的有些直白和不解世事，便是在家被教出的心機城府，到了雲天宮之後也漸漸的變成了單純的聰明機智。看著小大人似的小師弟這會兒也像個孩子一樣的抱著小布老虎不肯撒手。
    接過他遞過來的小布老虎之後便牽起他的手打聽著杏花巷的方向，若是再這樣任由他看下去，怕是到了天黑也找不到父親他們了。
    究竟有多恨，才能不顧一切的想著和恨的那人同歸於盡，親人、臉麵、尊嚴一切都顧不得了。
    小師弟的手驀然攥緊，臉色青白。到底也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少年，哪裏見過這樣慘烈的場麵——滿地粘稠暗紅的鮮血，橫陳的或屍首分離，或滿麵黑紫的屍身。隻餘兩個活人對峙著。
    而這一切就是當我找來杏花巷時看到的場景。
    “你真不曾愛過我嗎？”
    “我恨不得拖著你一同永墜阿鼻地獄，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那就一同下地獄吧。”
    我以為那兩人會同歸於盡，卻不曾想到說著恨的那人麵如死灰的被官兵帶走，而另一人留下在這冬日隻著單衣收拾這殘局。轉念一想，現實終究不是話本，哪裏來的那麼多的完美結局或是同歸於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