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歸途(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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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微風習習,晚夜十分,這片【溪源穀】裏繁花都已經靜靜的入睡了。偶爾微微的風輕悄悄的掀起【鏡湖】之上的一點漣漪。香梨木的雕蘭欄杆,在夜色裏,顯得更加的深邃,斑斑駁駁的落漆,愈加顯得倍受冷落。矮小的林間小築在暮色中有些許的孤獨,時不時的,門口的那一株芭蕉的葉子,“沙沙”的低訴著寂寞。翡翠琉璃串成的珠簾,清脆的碰撞,打破了這片夜的寂靜。
舞吟的雙手撐在下巴上,百無聊賴的坐在窗前,一邊梳理著自己濃黑如墨的長發,一邊打量著往外的景色,如畫般傾城的眉眼微顰,緊緊的抿了抿嘴唇。盡收眼底的是湖光山色,繁花錦簇。這一夜涼風輕輕,舒適愜意。然而這份美景,自己卻沒有多少時間消受了。門外急匆匆的走進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腰間係一條白色的緊身緞帶。容貌秀氣,身段高挑,膚色白皙,秀發在腦後高高的束成馬尾。少女一進門,就單膝跪在地上,鄭重的低下了頭。
舞吟會意。
“你們回來了?好了,我知道了,這些日子我就覺得那邊會傳來消息的,隻是來的還是太快了。”
舞吟這話說得很是奇怪,屋子裏除了舞吟和跪在地上的黑衣少女,再無第三個人,但是舞吟卻喚做“你們”。黑衣少女沒有說話,依舊跪著微微的點點頭。
“好了,準備準備就動身吧,霏雪,你去應龍那裏,把瑞摩叫回來,告訴應龍,我明天回去和他告別,同時也去一趟鎮上,也告訴影月那家夥,我明天動身,樂意的話……樂意的話……就來……送送我吧。”說到這個叫影月的人,舞吟的語氣猶豫,眼神忽閃,動移不定。“傾靄,你幫我收拾收拾東西吧。霏雪時間晚了你就留在鎮上,不必回來了。”
跪在地上的黑衣服少女,點點頭,右手舉到胸前,按在左邊的心口上。一陣白光閃過,黑衣服的女子的身體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原本一個人的身軀,忽然左右分離,硬生生的拆成兩半。等到白光消散的時候,地上已經跪著兩個人了。兩個女子一模一樣的容貌,同樣蒼白的臉色,竟然是一對可以合體的雙胞胎。唯一的不同是,先前穿著黑衣服的女子腰間的白色緞帶也變換成了黑色,而另一個女子則是一襲白衣,一塵不染。
黑衣服的女子微微頷首,閃身月初窗外,足尖輕點,三兩下便如那暗夜精靈一般,消失在了濃黑的夜色深處。地上的白衣女子站起身來,一直望著窗外,直到黑衣女子的身影再也消失不見,才收回了眼神,看著身旁的舞吟。
“小姐的細軟早就收拾好了,還有什麼要收拾的?”
舞吟聽了微微一笑,走到側室,打開了各種大大小小的箱箱櫃櫃。
“先前你們幫我梳洗沐浴,收拾細軟,整整忙了一天,今天輪到我來幫你們收拾了,來吧傾靄,你說你們都帶什麼?”
“小姐?!”傾靄的臉色變得凝重“怎麼小姐,我們不是要在這裏等你回來麼?”
舞吟收回還在收拾東西的手,停滯在了原地,臉上頓時寫滿了苦澀,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唉,傾靄,我原本就沒有打算要你們守在這裏。我這次回老家並不知道要麵對的是什麼,身為三聖女之一,回到【神域】要繼承的是什麼樣的責任,我這個做聖女的全然不知。我唯一知道的就是,這一去便是無盡之期,要麵對的也絕非善事。你們尚且年輕,身懷絕技,無論走到哪裏,定然不愁沒有立足之處,我斷然不會耽誤你們的。我們就在明天就此別過吧。”
舞吟說的平靜,但是心裏卻是忐忑不安,眼裏晶晶瑩瑩,淚光閃爍。她趕緊動手繼續收拾衣服,偷偷的抹了抹眼睛。
“小姐,這是……要……丟下我們?”
“不不不,我也並不是你們的小姐,如是我這次回去,倘若沒有完成繼承,要麵對的是什麼,我也並不知道,我隻是不想你們……”
“我們陪小姐一起去,無論到哪裏。”傾靄依舊站在原地,俊美但是略顯稚嫩的臉上,顯出與年齡不相稱的堅持。”
“傾靄,你們……”
傾靄向前邁了一步,接過舞吟手裏的包袱,默默的收拾挺當,看也不看舞吟,就自顧自的說。
“其實,我和姐姐早就有察覺了,雖然姐姐不會說話,但是心裏是什麼都明白的,她甚至比我還早知道這些。小姐隻收拾自己的行裝,沒有任何指示,也沒有任何安排,甚至連瑞摩哥哥也沒有通知,我們就大概知道您要做什麼了。小姐,自從五年前您把我們從那個地方帶出來,我們就知道,這輩子唯一可以托付的人就是您。我和姐姐早就和瑞摩哥哥商量好,無論您走到哪裏,我們都會侍奉在旁,無論天堂還是地獄,我們都不會離開您。”
“可是……”舞吟呆呆的站在原地,眼淚無聲的斷了線的往下了掉,哽哽咽咽的幾乎說不出話來。
“小姐,我們不怕危險,您說的神域,危險而神聖,這一路,我們一定要陪您,無論最後您能不能成為鳳凰,我們都會陪您一起麵對之後的一切。”
傾靄沒有回頭,也沒有表情,但是溫柔如常的語氣裏,透著無比的堅定。舞吟拭去眼角的淚花,點點頭,無奈的笑笑。
“你們三個,傻瓜……”
溪源穀的穀口,濃濃的霧氣將一切都籠罩在一片死氣之中。和穀內欣欣向榮的景象簡直大相徑庭。五步一潭,十步一沼,潭水混黑而腥臭,沼澤泥濘不堪深不知底,濃濃的霧氣皆是渾濁的瘴氣,若是凡人,在這片迷瘴裏穿行,不出百步,定會全身麻木,然後不出一炷香便要毒發身亡。然而此刻,卻有一個女孩,十五六歲芳齡,一襲黑衣,姣美的容顏,表情肅穆。雙足輕輕點點,在大大小小的沼潭之間來回穿行。不多時便站在了一個巨大的岩石洞前。
霏雪剛剛在洞口站定,便有一陣震天動地的嘶吼聲,聲聲如雷般震耳,那岩洞的深處,兩點綠幽幽的鬼火,明明滅滅,忽閃不定,這洞中,有什麼將要蓬勃而出,蠢蠢欲動著。霏雪隻是輕輕的舉起手,按在岩洞之外的岩石上。似乎冥冥中有什麼暗示,那洞裏的躁動,立刻安靜了下來,霏雪閃身進了岩洞。
岩洞深處,有一處有火光隱隱閃動,最深處的地方,臥著一條小丘一般的青龍。獨角,鷹喙,青鱗,利爪,蛇尾,正蜷縮著身子,睜著銅鈴一般的大眼睛,忽悠忽悠的閃動著綠光,審視著來人。霏雪走上前去,在青龍麵前跪下身子,將一隻手掌按著龍的額前。青龍並不躲閃,反而安心的閉上了眼睛,忽然有一個聲音在龍的心底響起。
“應龍,小姐讓我告訴你,我們明天啟程,明天前來向你辭行。”應龍心底聽到聲音,沒有回應,隻是眨了眨眼睛。
“霏雪,小姐帶來了口信麼?”昏暗的岩洞深處,一個聲音在石壁上悠悠的回蕩,興許是應龍再過龐大,以至於幾乎無法察覺,在這岩洞之中,還有另一個人存在。瑞摩從應龍身後的一個光滑的岩石台上走下來。一身淡淡的黃色的長褂,柳眉杏眼,唇紅齒白,若不是挽著男子的成年發髻,乍一看倒像是誰家的未出嫁的妙齡少女。
霏雪起身,朝著瑞摩點了點頭。一陣靜默之後,瑞摩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其實小姐並不想帶我們走吧?不過……我們定然不會讓她孤身一人的。”
“……”
“我知道了,那邊有傾靄,我們也可以放心的,那個孩子,一定可以說服小姐的。時間不早了,霏雪明天一早再和我回去吧。”
“……”
“哦,是麼,你還要去那個人那裏。好吧……”火光昏昏暗暗,所以傾靄沒有發現,瑞摩的眼底忽而閃過一絲落寞。歸根到底,小姐在乎的,還是那個人吧。
傾靄微微的點點頭,眼神忽閃,但是沒有絲毫的猶豫和停留,閃身又消失在夜色之中。
距離溪源穀十裏,有個無名的小鎮,遠離都市的喧囂,唯獨坐落在這荒山野嶺的山坳裏。因為過這個鎮子就是一望無際的森林和大片的濕地沼澤,仿佛到了人間的邊界,所以人們都管這裏叫【邊鎮】。邊鎮的人家多以狩獵為生,四周山林密布,似乎是有高人保佑一般,家家都可以狩到不錯的獵物,衣食富足,人與自然相映為樂。已經夜深人靜了,鎮子最西邊的一戶人家還隱隱約約透出光亮。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坐在床邊,一邊哭著,一邊給母親流汗的臉頰不停地擦汗。
“阿媽,你不要著急,你堅持住,左尼馬上就出去,山上一定有雪耳,采了回來,阿媽就不疼了。”小男孩斷斷續續的說話,眼淚止不住的掉落,滴打在母親的臉上。
“左尼,不要哭。”床上的婦人幹枯消瘦,臉頰深深的凹陷下去,眼睛灰白,奄奄一息。“你阿媽,就要去找你阿爸了,左尼要乖。不哭,不哭。”
“阿媽不要死,不要丟下左尼,一個人,左尼現在就走,上山,阿媽一定等我。”孩子說完話站起身子,奔了出去。
“左尼……”垂死的婦人艱難的爬起身子,想要拽回自己的孩子,然而孩子剛剛打開門,走到門口便停住了腳步。
“阿媽!阿媽!你快看!”矮矮的個子的左尼懷裏抱著一個笸籮,大聲呼喊著,跑回來。“阿媽,你看就在門口,就在門口啊,是雪耳啊,就放在門口的笸籮裏,真的有神仙啊,神仙來救我阿媽了!”
隻見左尼懷裏的笸籮中放著一株銀耳一樣的菌類植株,但是比之銀耳和木耳,這株植物更大,層層疊疊幾乎鋪滿了整個笸籮。而且顏色雪白,薄如蟬翼,迎著燭光晶瑩剔透,猶如雪一般晶瑩,冰淩一般透亮。
小小的茅屋裏,立刻充滿了希望的光芒,孩子的歡笑。遠遠的一個身影站在一棵高高的棗樹上,注視著這小小家庭中的喜悅,嘴角微微的揚了揚。“誰在那邊,出來。”男子一轉身,躍下樹來。月光下,男人穿著一件米黃色毛皮的背心,緊身的鹿皮褲,毛氈靴子。小麥色的皮膚,修長的雙腿,深褐色的短發,如刀刻般有棱角的臉頰,生的星眉劍目。這無聲的一躍,猶如森林的精靈,輕盈,靈動,與自然渾然一體。
霏雪從樹後閃身出來,雙手交叉在胸前,隨意的依靠在樹上。
“她有什麼話?”似乎對霏雪的到來早有預感,影月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
“是麼?明天就走了?這麼快。她還是老樣子,有什麼話都不會自己來說,每次都派你這個啞巴來。扭扭捏捏的。”
霏雪聽到“啞巴”兩個字,眼神閃動,飛身掠到影月身邊,寒光一閃,一把碧綠色的翡翠長簫已經抵在了影月的頸上。平地裏一陣旋風,卷下幾片樹葉,被霏雪身邊洋溢的殺氣,瞬間碾成了齏粉。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說的是通心語,能通萬物,被不要動這麼大氣啊。”影月依舊笑嘻嘻的,用手撥開霏雪的長簫,不羈的用手撫了撫自己被風吹亂的頭發。“都這麼晚了,就在這裏等你家小姐明天過來吧?”
霏雪沒有回答,轉過身,一躍立於樹上,輾轉幾次,便朝著溪源穀的方向,消失了蹤影。隻留下影月一個人站在原地,苦笑著。
這個倔強的丫頭,倘若不是有舞吟那家夥,剛才她是真的會和我拚個你死我活吧。時間過得真快啊,一轉眼,兩年了。一切還才剛剛開始,就要匆匆的結束了麼?是命運弄人麼。
影月緩過神,打了個響哨,在寂靜的森林裏,像是一道劃破靜幕的利刃。不多時林中緩緩走來一隻白色的雪豹,身體健碩,體態勻稱,渾身雪白,優雅而行。雪豹停在影月的麵前,影月一個翻身騎了上去。
“走吧,雪雲。”一人一豹,一眨眼,消失在了和溪源穀相反的方向的森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