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迫啊，壓迫啊，我快被壓死了……
    在昏迷中，我聽到自己潛意識裏一聲一聲哀號。我也不知道這時怎麼了，隻剩下滿腦子的嘈雜影像，那感覺就像要跟人世告別一樣，使勁把過去經曆過的東西一遍一遍回憶重疊像人生最後的一次見麵會，等這陣子的紛亂過去，我大概就要從此徹底安靜，然後死去了……
    睜開眼睛的時候第一個看見的還是那隻叫稀世的防暴犬，他趴在床邊看著我，一雙眼睛裏有點歉意跟懊悔。
    “對不起……我叫你走的……”他聲音冰涼涼的，雖然臉看上去特別難過，但是那口氣讓人聽著不舒服。
    “靠，你咬我你還得理了？……”我覺得喉嚨幹渴得不得了，全身一點力氣都拿不出來的，而且我覺得喘不過氣，全身虛脫得瑟瑟發顫。“難受死了，你對我幹嘛了啊？”
    “你失血過多……”
    “隻是‘過多’——我怎麼覺得我快成幹屍了？”
    “對不起……”
    看著他難過地把頭低下去，我隻好不再看他，把眼睛扔到天花板。這裏是稀世在山頂上的那間破屋，屋頂上的破洞裏漏下來一束束恍惚的光柱。我伸手摸摸自己脖子，那裏的傷口微微腫起來了，一摸就火辣辣的痛。
    “你太虐待人了吧？我都失血過多了，你都不給我弄點葡萄糖什麼的吊一瓶？”
    “我……這個月的工資還沒拿到……”他有點窘迫，低著頭去拿什麼東西。“但是你可以喝一點這個，會好一些。”他遞過來一隻杯子，我看見裏麵晃動著一杯濃濃的汁水。我聞了一下，是甘蔗汁。
    我忍不住黑線了，壞笑著問他：“你自己種的？”
    “……”稀世悲傷的臉一凝，隨後鬆懈下來。“我偷的。”他把手伸過來扶我起來，把杯子遞到我嘴邊。“快喝，這個喝完了還有一杯鹽水，喝了就好了。”
    “鹽不會也是偷的吧？”我滿臉黑線，忍不住懷疑。
    “鹽偷不到。”他喂我和甘蔗汁，甜的發膩的汁水灌進我嘴裏。然後聽見他接著說，“鹽是搶的。”
    “噗！——咳咳，你沒動刀子動槍吧？為了一袋鹽不值！”我記得我看過的報道說，一個人持刀搶劫，搶了四塊錢，然後給判了三年。“你也算國家棟梁，抓一個少一個！為一袋鹽劃不來啊。”雖然我知道這家夥有怪癖，可是我知道他身手好，而且會抓吸血鬼。
    稀世眼神抖動了一下，望著我。“沒。”他搖搖頭，“我說了我是要拿去救人，將來會還的，然後那人就沒說話了。快喝，別浪費。”
    “嘿嘿，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有人為我又偷又搶呢，你還真是，哈哈……”
    見我取笑他，他臉一冷，捏著我下巴把整杯甘蔗水一下灌進來。
    “咳咳，嗆死了啊！……呀，還來？！！！”我慘叫一聲，因為我看見他灌完甘蔗水立馬又把那杯鹽水端起來。
    “喝。”
    “好好，我喝我喝，你別灌了行行好大爺!”
    我苦憋著臉，他臉也繃得難看。
    大概我生下來就缺愛，所以剛才聽他說為了我去“偷”去“搶”的時候，我心裏猛地觸動了一下，感覺一陣暖流轟隆隆地穿過了胸膛去。
    這個想法讓我道德和良心心有點受囧，可是我忍不住。
    “我自己來吧。”
    我把杯子從他手裏接過去，自己低頭慢慢喝起來。比起糖水，鹽水就太難喝了。我喝一口就忍不住伸伸舌頭，表示我盡力了。
    “喝完了？”
    “噗哈，喝完了……”鹹啊，我趴在床邊使勁吐舌頭。
    他接過空杯子，悶不作聲地轉身走出去了。
    這是什麼情況？罪魁留下可憐兮兮的病人自己跑了？拜托你啊，我還是病人啊！
    山頂上的陽光有些刺眼，無論什麼時候這裏永遠都仿佛是接近天空最近的地方。
    稀世在不遠處的一塊岩石上坐著，頭揚起來望著遠處的天邊。秋天的風從山頂上吹過，帶著他一頭半長的頭發都亂亂地飛起來。
    “別鬼鬼祟祟的，不然我扔你下山。”
    我躲在他後麵的草叢裏，本來打算慢慢摸到他身邊去，可是被發現了。於是隻好老實地站起來，在他旁邊坐下。“嘿嘿，喝了兩大杯就真的好很多了，所以出來吹吹風。”
    “你怎麼不逃？你不怕我？”
    “怕倒不是很怕了，而且你不送我的話，我沒法下山。”我其實是想問他之前為什麼咬我，或者說你有什麼難言之隱可以告訴我聽聽……可是話到嘴邊沒能問出來，我想他不會回答的，說不定還會生氣。脖子還在疼，我沒膽量挑戰他的牙。風從臉上吹過去，我能感覺到秋季近乎枯萎卻又新生的氣味。“我就不問你為什麼咬我了啊，但是你帶我上來總得送我下去，不然我還是得死在下山的路上。”上回遇到的那隻怪物我還記憶深刻，我可不想在沒有一點依靠的情況下再遇到一次。
    稀世回頭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說：“好，我送你下山。”
    他把手伸過來，抱住我肩膀。一團光從四周騰起來，瞬間掩蓋了全身。然後我就在一陣強烈的恍惚裏感受著世界顛倒般的暈眩，接著腳下一重，我就從新踩在之前的那片垃圾小巷裏了。
    “走，以後不要再隨便一個人上街，不，最好是不要出門。不然你再發生什麼都有可能。”
    我下意識地抱住自己脖子，倒抽一口氣。“你下次見麵了你還會咬我啊？”稀世眼裏深深地閃過一瞬的沉痛，然後我看見他把雙手狠狠握緊。我都能聽見他骨節發出哢嚓的聲音。“你別激動啊，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想咬我的，你是迫不得已嘛。”
    “走！”他突然大聲咆哮一句，頭狠狠地低下去。
    “好好好，我走，我走。”我連忙擺手投降，貼著牆從他身邊過去。“那我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但是別再咬人了啊，犯法的。”我貼著牆壁衝出小巷子，然後一頭紮進人群朝元嘉的大房子衝回去。
    在街邊擠滿人的公交站台上，我無恥地占了一個座位。沒辦法，我頭暈的要死，簡直就像頂了個水缸。而且我現在很煩惱，因為我消失了整整一天，脖子上又多了倆傷口，回家了要怎麼跟元嘉交代啊？
    這麼想的時候我覺得心裏又變得好溫暖，一種溫潤的河流在心裏穿過去。我覺得我現在就是一個弄髒了衣服怕回家會挨罵的小孩，心裏糾結著回家怎麼解釋可以混過關。
    我低著頭，突然看見自己手背上掉落下兩顆水滴。我用手一摸自己的臉，才知道這水滴是我自己臉上流下來的。哎呀，大庭廣眾地丟死人了。我趕緊七手八腳地抹一把臉，東張西望假裝看風景的樣子。這時候公交車來了，我站起來，混在人流中擠上車。
    那時候我就在想，元嘉啊，要是哪天你不理我了，我要怎麼繼續活下去啊。
    我擠在這麼密集的人群裏，感受著周圍人身上的溫度。我覺得我突然跟這些人都不是完全陌生的，也許在無限久遠的過去裏，我的祖先其實和這些人的祖先是兄弟，或者我的祖先就是他們的祖先。所以他們可能都是我的兄弟姐妹，都是我的親人和朋友……啊，思路繃線了，快醒醒快醒醒！
    車上沒有座位讓我厚顏無恥了，我隻能貼著車窗站著。頭上的吊環隨著車子的行駛而一晃一晃的，不時地在我額頭上啪嗒地撞一下。一股倦意襲來，我受不了，靠在車窗玻璃上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