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慕次：
    再次看到他的時候，他拿著報紙，光明正大的走了進來，笑得很刺眼。
    我突然有種感覺，就像是有人打碎了一塊玻璃，留下一片殘渣，而恰巧，那天的陽光很燦爛，明晃晃的。
    他說，舍財消災，要三百萬。
    我當場就愣住了。
    我想讓他知道，作為一個少校，月薪也就八十元，但是他一開口就是三百萬。
    而且我也確實這麼做了，但是他仍是無動於衷。
    他仇視我的父母，我知道。
    在他麵前，我的冷靜全都消失了。
    我想說服他，讓他放棄那個三百萬，但最終都失敗了。
    他說，從頭到尾，我們之間僅限於互相利用的關係。
    我想撕碎他那張虛偽的笑臉。
    他的笑容讓我想起了榮華，隻是榮華的笑容很溫暖，讓我想起了家。
    但每次看到榮華，我都想到他，我的大哥，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我想，我是喜歡上榮華了，隻因那個笑容。
    楊慕初：
    我不喜歡看到他那張萬年不變的臉孔，我想看到他其他的表情，當然，我說到做到。
    那天，我去了他的辦公室，所有人都在叫我楊副官。
    當一個男人笑著打開門的時候，我知道他叫劉副官，他笑得很紮眼。
    我討厭這個男人，我想讓他盡快消失在楊慕次的眼前。
    當楊慕次看到我的時候，又是一臉的麵無表情。
    我不介意。
    我取笑他，混了這麼久，居然還是一個副官。
    我繼而威脅他，說要開記者招待會。
    我如願的看到了那張氣急敗壞的麵孔。
    我突然覺得很開心。
    我繼續笑著說，我要三百萬，其實我知道他一個月的薪水是八十元。
    楊慕次，我會是第一個挾持你的人。
    我喜歡威脅他，喜歡看他氣急了的表情。
    楊慕次：
    我跟他說，後會有期。
    我知道，此次一去，定是回不來了。
    如果是二選一的話，我希望死的那個人是我。
    我打暈了我的大哥，等他醒來的時候，希望他不要怪我，我不想他冒險。
    我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去了那裏。
    我假扮成了我大哥的模樣，去了那間日本茶室，我要讓那個徐玉真血債血償。
    作為一個中共地下黨，我有我的任務，我的理想。
    我留了一份書信給我大哥，如若我魂歸黃泉了，我請求他能完成我未完成的任務。
    當然，我不勉強他，我知道，他喜歡和雅淑，我的前未婚妻。
    不管他選哪條路，他永遠都是我至親的大哥。
    我希望大哥能夠幸福。
    我想將自己的衣冠與榮華埋在一起，那個溫暖的，讓我想到了家的女子。
    而對於俞曉江，我名義上的妻子，我的上司，我是愧疚的。
    楊慕初：
    距他離開，已十二年了。
    他的心願，也完成了。
    我脫下了他那件黑色皮衣，那件我穿了十二年的衣服。
    整整齊齊的理好，放於床上。
    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無言。
    我不喜照鏡子，但是，我想。
    我可以在鏡子前，站一個小時，二個小時，甚至是一天。
    每每用手描繪著鏡中人的模樣，然後開始想他，很想。
    每次午夜驚醒，每次喊著他的名字醒來，我都能想到他當時的決心。
    他隻留下了一份書信，一份看完就要燒掉的書信，他為了他的任務，把我丟棄了，永遠的。
    他連死，都想跟榮華在一起，那個榮家小姐。
    當初我不折手段，搶了他的未婚妻，我以為他的身邊不會再出現其他的女人了，可惜，我又算錯了。
    我覺得他喜歡那個榮華，很喜歡。而對於俞曉江，我有的，卻隻有同情。因為我知道，他至始至終都未喜歡過他的老師，他的上司。
    我知道，我在嫉妒，嫉妒榮華。
    我看著窗外繁榮的景象，苦笑。
    楊慕次，這就是你要的盛世天下麼？
    如果是，那麼，你如願了。
    楊慕次，等著我，不準喝孟婆湯，不準過奈何橋，因為你還欠我一個解釋。
    後續：
    所有人都知道，上海楊家二少爺，楊慕次，他喜歡照鏡子。每次看著鏡子的時候，他總會流露出一種悲傷的表情。然在1949年10月2日，正是共和國成立的第二天，在小石頭胡同32號的閣樓上，發現楊家二少爺的屍體，其死亡原因是飲彈身亡，唯一的線索是一件黑色的皮衣。
    楊慕次：
    我在等一個人，我覺得我在這裏等了很久很久了。
    孟婆總是很同情的看著我說，不要等了，那個人估計是要等到老死了才會出現。
    我笑著說，沒關係。
    孟婆沒有我想象中的那般老態龍鍾，而是一個很年輕的女子。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我很錯愕。
    她說，我是新上任的孟婆。
    我問她，為何不去投胎，她說，跟你一樣。
    你見過他了麼？
    嗯，還不止一次。他的每次輪回，都要接過我手中的那碗孟婆湯。
    我看著她，久久不語。
    這天，我依舊徘徊在忘川河邊，看著他們一個一個的，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
    我看到孟婆走到了我的身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倚在了三生石上。
    我取笑她說，就不怕閻王革了你的職麼？
    我發現，自從來到這裏後，我笑得次數越來越多了。
    孟婆白了我一眼說，沒事，有人管著。
    我不說話，看著別人的喜怒哀樂。
    孟婆突然開口道，你知道彼岸花麼？
    沒等我回答，孟婆又繼續道，彼岸花，彼岸花，花開彼岸，本是同根，卻是花葉兩不相見，生生相錯。
    生生相錯，我反複的重複著這句話。
    我默然，但就算是相錯，我也要等著。
    我還欠著他一個解釋。
    楊慕初：
    我看到他的時候，他正站在奈何橋邊，笑得一臉燦爛。身邊，是一位穿著白衣的年輕女子。
    我走過去，對著那位女子笑道，你好，我叫楊慕初。
    然後，我看到了他一閃而逝的驚喜。
    那名女子輕輕點了點頭，笑著說，我正勸他喝孟婆湯呢。
    不過沒成功，不是麼？我反問道，其實我有點心虛。
    我一向都很自信，但是，每次碰到他的事，我總是會亂了陣腳。
    他說，你這個死法太慘烈了點。
    我不說話，隻是抱著他。
    放開的時候，我看到他笑得一臉的孩子氣。
    他說，我已經做好等一輩子的打算了。
    我牽起他的手，說，可我沒耐心等那麼久。
    孟婆：
    我在這裏已經幾百年了，我已看慣了世事百態。
    我看著那些鬼魂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當然，有些人並不想忘了今生，但在威逼利誘下，還是喝了下去，隻有他除外。
    我說，喝了這碗湯，讓你忘了那些紅塵俗世，下輩子投胎，定讓你生於一官宦人家。
    他對我提出的所有要求都置之不理，最終，我威脅他說，不喝的話就變成水鬼。
    他看著我的眼神，是無所畏懼的。
    就算是變成水鬼，我也是不會喝的。
    我想到了以前的自己，我決定幫他。
    他每天都徘徊在奈何橋邊，看著形形色色的鬼魂，找著那個他一直在等的人。
    我羨慕那個人，我想知道，到底是哪個女子，能讓他如此的牽念。
    後來，我見到了他。
    我很錯愕，因為那是一個男子，一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子。
    我看到那個男子笑著走過來說，你好，我叫楊慕初。
    他在挑釁，估摸著是吃醋了，我心裏暗笑。
    我輕輕地點了點頭
    看著那擁抱著的兩人，我走開了。
    楊慕初，楊慕次。
    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