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2、初知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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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消氣,消消氣,生氣會老得快。你看這麼漂亮的臉,生了皺紋就難看了。”先知低沉沙啞的聲音帶著討好,滿臉誠懇地說著與他的身份和為人極度不符的假話,對於先知睜著眼睛說瞎話,小言並不理會,麵無表情地用左手上下捏著右手,看也不看皺紋滿麵的先知僵硬臉上扯出討好的可笑的樣子。“嫋兒,不要生氣了,你看你漂亮的小臉都不那麼好看。來,笑一個,別老緊繃著臉……唉,人老了,招人嫌了,嫋兒嫌棄我這個老頭子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啊,我不如去上吊,說不定嫋兒就隻會記得我英俊風流的曾經,忘了我現在老態龍鍾的樣子……我這就去死……我要去上吊……不要拉我,讓我死了算了,我活著也隻能招嫋兒的嫌棄。”
看先知在那兒自己一個人演戲玩兒的正開心,小言換了一隻手,用右手來來回回捏著左手,聽到先知說她嫌棄他,明明知道他是在作戲,心裏還是覺得酸澀。看到他扭捏作態,一邊吼著要去上吊,一邊用餘光注視著她,上身已經前傾,雙腳卻像釘在地上一樣,身體不停扭動腳下依然沒有挪動一寸。她的眼睛微微發脹,明明知道他說的都是假話,都是在做給她看的,期望博得她的同情心軟。可是心還是軟了,抓住他不讓他再繼續折騰,怕壞了他的聲名。抓著先知的手臂走進神廟,神廟空蕩蕩的,除了隨處可見的柱子和一個神龕,沒有坐的地方,小言放開先知的手自己盤腿坐在地上,先知撩起衣衫後擺盤腿坐在小言的身邊。 看著先知花白的頭發和花白的胡須,心中又酸又疼,即使他沒有說離開的這些年發生了什麼事,他遇到了哪些困難,可是看著他的頭發胡須、不識人煙的神情還有那道落寞蕭索的身影,怎麼會想不到他過得有多艱難。她才來不久,就深深體會到了這個村落有多麼排斥外人,他現在能夠成為先知,得到了族中眾人的信賴及尊敬,肯定花費了巨大的代價,而且這個代價也許是她根本不能接受的,她怕,所以不敢問他短短幾年怎麼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姚叔,你怎麼會到這兒,當年不是說回家的嗎?”小言看著他布滿皺紋的手低聲問,“我沒有回家,本來是要回家的,可是在半路上無意中聽到家中派來接我的兩個下人的話,才知道家中見我遲遲不肯成親,已為我定下一門親事,怕我知道了不答應,就派人騙我說我娘親病重讓我回去,等我進門就拜堂,打算來個生米煮成熟飯讓我無計可施,認了這門兒親事。你是知道我的,我逍遙自在慣了,不願過早成親讓一個女人在耳朵邊不停地嘮嘮叨叨嘰嘰歪歪的,所以我就逃了。唉,哪知這一逃我可是捅了馬蜂窩了,從此一直東躲西藏,家也就沒有回了。那時,那個被我拋棄在娘家沒有人迎親的姑娘和她的家人可不知道我已經逃走了,他們一直等著我前去迎親,可是她一直從寅時等到午時過後,迎親的花轎還沒有到。派到姚家打聽的下人帶回的是我已經逃婚,而我的爺爺打算李代桃僵讓我堂弟代娶的消息。他們家人氣壞了,那個姑娘當場揭下蓋頭扔在地上,他們家的老爺子當時就帶著人打上姚家大門。姚家理虧,斟茶賠禮,表示送去的聘禮作為對那個姑娘的補償,還允諾堵住眾人的嘴,不會妨害了姑娘的名聲。
“可是其他東西能夠堵住,嘴是沒有辦法堵住的。姚家的強硬的態度不僅沒有使事情平複,反而讓旁人的越發相信那姑娘不是個好的,有許多流言中傷那個姑娘。把她說成是一個寡廉鮮恥的淫娃蕩婦,甚至有說她婚前失德被人知道了新郎官才會逃婚的。流言像決堤的洪水愈演愈烈,事情一發不可收拾了,那個姑娘的名聲毀了,她的家人無論走到哪裏背後都有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她的姐姐妹妹中有了婚約的被退了婚,其中有一個自小定親,與未過門的夫婿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在退婚當晚就自掛東南枝了。沒有人上門求親,他們為兒孫求親也不斷被拒。
“他們一家見姚家已經無能為力了,就自己出來解決。我曾經的未過門的妻子為了除掉我,不但將姚家送去的聘禮當作賞金,在武林中下了追殺令,而且還嫁給了一個已過知天命的其貌不揚的男人。那些聘禮是一筆不小的財富,許多武林中人不斷追殺我,一撥走了又來一撥,向水一樣,不管我到哪裏,不出三天就會有武林中人出現在那裏。我隻能不停地與他們廝殺,不停地逃跑,不斷地受傷,我的內力和劍法居然大有進步。我就這樣逃了四年,這四年我去了數不清的地方,等聽到風聲又離開。姚家棄我於不顧,父親寫下與我斷絕父子關係的文書,還表示我已經在族譜上除名,以後我的一切與姚家各不相幹。家回不去了,又不時地被人追殺,我當時的憤怒和暴躁現在想起來,真是不敢相信。
“我不再躲著他們,故意出現在那些殺手的麵前,想要讓他們殺死自己,把我的頭提著回去領賞,看看父親母親會不會後悔······唔,不要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我有些膽寒······我不是什麼事兒都沒有嗎······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當時不是太生氣了嘛……喂,你還要不要聽我繼續講下去?……那就把你的眼睛從我的身上移開…
“可是這個明明在殺手出現一直在心中告訴自己‘不能還手,不能還手,讓殺手割下首級,讓他們後悔,讓他們的後半輩子生活在悔恨當中。’,可是,每次感覺到或強烈或隱密的殺氣時,身體總是會先於理智作出選擇,為了保護自己不受到傷害,總是將那些殺手打跑,甚至將他們殺死。等我回過神來,準備管住自己的雙手讓他們殺死自己時,要麼是那些殺手被我打怕了頭也不回的逃跑了,要麼躺著一地的屍體,或者沒有死去但隻剩下哀嚎的力氣的已經被嚇破膽的殺手,要麼就是打不過早就逃出了很遠很遠的我。我記不清我殺死多少人,也數不清我受過多少傷,隻記得殺手來了一撥又一撥,我有很多次身受重傷在閻羅殿逛了一圈又回到了人間。
“我的心變得異常焦躁不安,也變得嗜殺,看見那些殺手我不但不擔心害怕,反而十分興奮。每次見到血,我就變得十分激動,將刀砍在人身上鮮血飛濺的感覺,讓我著迷,讓我瘋狂,我沉浸在殺人的快感中。殺人不再是為了活命,而是為了讓自己快活。也不再是幹淨利落一刀了斷,而是慢慢的一刀一刀的折磨他們,等我從瘋狂中醒過神來,地上七零八落的躺著人的雙手雙腳和與腦袋分了家的身體。我害怕極了,轉身就跑,摔倒在地上,馬上爬起來又跑,我一直跑一直跑,直到沒有半點力氣,狠狠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我狠狠捶著地麵眼淚再也止不住了。
“我平時沒有一點兒異樣,可是一到殺人的時候總是控製不住自己。麵對鮮血,我的心沸騰起來,我總是喜歡將人的雙手先砍下來,再砍下他們的雙腳,聽著他們的哀嚎,我就覺得快活。等他們的哀嚎聲越來越小時,我再砍掉他們的脖子。一次兩次,時間長了次數多了,我也就知道我的身體出現了問題。開始時,我不願也不敢求醫,後來我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不像以前隻有看到人的鮮血才興奮,就連看見其他東西的血我的腦袋都會發暈。我知道如果再不去求醫,一定會變成一個隻會殺人的惡魔,我一邊躲避追殺,一邊找各地的名醫求醫,我找了不下二十的名醫,所有的名醫都沒有找到我發病的原因,還對我說我肯定是記錯了,我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我知道我是真的生病了,我又陸續找了不少的大夫,錢花了不少,可是我的病情沒有半點好轉。為了求醫,我做了賞金獵人,在被追殺的同時追殺其他人。
“我的最後一個獵物是一個很難纏的很狡猾的家夥,而且是一個用藥的高手。雖然他打不過我,可是他的藥也讓我忌憚,我在短時間裏也奈何他不得。他很會跑,我追著他跑過了四個州,一直跑到了萬裏之外的蒲家陵。我因為被人偷襲身受重傷……不是被蒲家陵的人偷襲的,是兩個為了賞金的殺手……能夠確定,蒲家陵的人知道姚家不算什麼,可是他們的老祖宗知道我與你們家的淵源,他們不敢……我當時還中了那個家夥的迷香全身無力,那個家夥以為有機可趁,拿著匕首獰笑著向我走來,我退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慢慢走近。他把匕首放在我的脖子上慢慢往裏按,我感到一陣鈍痛,聞到了血的鐵腥味,我以為我死定了。然而他沒有馬上殺我,他邪笑著說要慢慢往裏割,然後等著我失血而亡。
“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他並不知道我因為你許多藥對我作用沒有那麼大,特別是迷藥,那是用的最多的。血腥味越來越重,我的腦袋眩暈感越來越嚴重,我動動手想要揉揉腦袋,居然真的能動了。我不動聲色地活動手腳,積蓄力量,趁著他沒有注意使勁推開了他。脖子被匕首拉過,在脖子上留下一道長長的口子,我來不及管,轉身就跑。他氣急敗壞罵罵咧咧地在後麵追,我本來就沒有恢複,沒用多久的時間就被他抓住了,這時我們已經離一個斜坡隻差了幾步,我的努力功虧一簣。他抓著我的肩膀把我提起來,使勁搖晃,嘴中罵著難聽齷齪的話。我偷偷看了一眼山坡,又看了看我和他的位置,提起腳用盡全身力氣踹向他的兩腿之間,他臉色漲紅,將我甩了出去,雙手捂著那處,在那兒疼的汗水直冒,什麼也說不出來。我連摔帶爬跑向山坡,在他追來時一狠心一跺腳,滾下去了。醒來時我就在這兒了,他們的先知剛剛去世,祭祀帶著長老們老人和一些婦女在神廟祈神,希望神明能夠再為他們選一個先知,這時一個在河邊洗衣服的婦女發現了被河水衝下來的我,祭祀相信我是神明派來的神使,這是神沒有放棄他們。
“他們在我昏迷和剛醒來躺在床上無法動彈時,是他們在仔細照顧我,我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年,一直是池一和石頭在輪流照顧我。那些日子我剛剛遭遇背叛,對他們沒有一點兒好顏色,不時讓他們做各種各樣的事,開始時他們哪怕已經覺得我是在刁難他們,當時他們會將正在做的事放下,然後跑出去,‘砰’地一聲將門甩上。可是過不了多久他們又會回來,繃著臉,對我依然盡心盡力。後來他們甚至不在意我的挑釁,隻當我在說笑。我到這兒後也曾發病,那一天我的脾氣突然之間變得十分暴躁,我趕走了那天照顧我的池一,聽著池一甩上門的巨響看到不停來回晃動的房門,雙手青筋暴長,心中湧上一種想殺人的衝動,我的雙手捏著雙腳想要站起來,可是我沒有別人的幫助就連坐起來都很困難,何談站起來。站不起來心中的煩躁變得更強烈,我殺不了別人,隻能雙手握拳狠狠砸在床上。沒有用,他們在床上鋪上了厚厚的一種比棉花還軟的草葉絮的墊子,拳頭砸在上麵如泥牛入海沒有半點反應,這不但沒有減輕我心中的煩躁和衝動,反而還增強了許多。我顧不得無法動彈的身體,使勁往外爬,身體前傾,我雙手緊緊抓住床沿,可是還是控製不住下傾的身體,我閉上眼睛等著摔在地上,我沒有摔在地上,一聲驚呼響起我被人緊緊抱住,是池一。他將我抱上床,為我蓋上被子,我問他為什麼還要回來,他撓撓頭頂,笑著說他知道我生病了,心裏難受不是真的要罵他,他不怪我,他擔心我一個人像喝水呀的不方便就回來了。聽了他的話我心裏堵得慌,什麼也沒說。就算那種念頭還是在心中翻轉,但是我狠狠掐著身下的床單,雖然我痛苦地在床上翻滾了一整夜,甚至因為太難受而撓傷自己,但這是第一次我沒有殺人見血就熬過去了。
“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們不理會我的刁難,一直認真仔細地對待我,哪怕他們是因為誤會我是神派來的先知才這樣用心對我。因為他們的真心相待,也因為我不能下床什麼都做不了的原因,我慢慢安靜下來,不再刁難池一和石頭。族醫每天為我把脈,她告訴我我的病是一種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病,她沒有把握一定會治好,但她說她會努力找到醫治我的方法,但我要相信她也要放寬心,要在發病時忍著,不能見血。我天天都喝著族醫開的藥,發病的間隔在用藥後第一年的時候,從幾天發一次慢慢變成十天發一次,第二年慢慢變為一月才發病一次,第三年變成了兩個月發病一次,我看到了希望,更加遵守族醫的話,果然每年大病的間隔都比前一年長。就這樣過了十年我的病再也沒有發過,到現在已經徹底病好了。我就留在了這裏做了他們的先知,用我的微薄之力給與他們一點幫助,我也想過要出去找你們的,可是他們需要我,而且我習慣了這兒平靜的生活,所以我沒有出去。
“……不要哭,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你不適合流淚。我記憶中的嫋兒是不管遇到什麼困難依然能夠平靜麵對的姑娘,你為我流淚雖然讓我知道你在意我,但是你的眼淚會讓我恨自己的。乖,不哭了。”
小言的眼睛紅紅的,眼淚無聲流下,她為他受到如此多的磨難而心痛,憎恨那個曾經是他未過門妻子的女人和她的家庭,特別是姚家,也恨那些追殺他的殺手。他伸出右手擦幹她的眼淚,粗糙的手指負上她的細膩的皮膚,她沒有再流淚,可是心裏的難受壓得她幾乎不能呼吸。
“嫋兒,不要傷心了,我現在不是什麼事兒都沒有了?”
“你看看你的臉,你才剛剛而立,怎麼就像一個老頭,如果被那個人看到了一定會傷心的哭泣,那個人也不會心悅一個為老先衰的人。”小言狠狠地等著他,怪他沒有好好照顧自己,“你不是說你是大人了嗎,武藝了得,怎麼還弄得那麼狼狽?你真是好樣的,先生知道了,會主動幫你鬆快鬆快的。”
聽了她的話,他的表情從苦澀變為恐懼,雙手合十,用祈求的目光看著她:“不要告訴他們倆,我不想讓他們倆看到我現在的樣子。那人本來就對我有偏見,再見了我這付模樣,肯定再也不想見到我了,我所求的已經很難得到,你不要徹底毀了我的念想。我給先生丟臉了,沒有臉再見先生。你能不能不要告訴他,他知道了會扒了我的皮。”
“哼,晚了,先生是無所不知的,他已經知道你在這裏了,讓我轉告你等著他。”小言頭一揚,用下巴對著他,看著他苦的像吃了黃連的臉色,得意地笑了,“看在我小時候你背了很多次,當了我小爹,後來又陪我念書當了我的玩伴和這麼些年無論那個人怎麼冷漠對你,你都堅持不娶妻一心一意待那人的份上,我就給你提個醒兒。不要想逃跑,你是跑不掉的,被先生抓住你逃跑你會很慘很慘的,想想十五年前那棵桃花樹下發生的事。忘了?我記著呢。當年先生倒掛在樹上,還把你的衣裳……”
“閉嘴,你這個惡魔。”他猛地彈起來,伸出的右手虛握成拳,中指顫顫抖抖指著她,大聲地吼著打斷她的話,“惡魔,惡魔,十年不見了,你倒是變本加厲了。”
“哦?你不是說我很可愛很招人喜歡嗎?原來你騙我,我要告訴他們倆。”她嘟著嘴做出委屈的樣子。他知道小言是故意,可是如果他們真的知道了,就不是扒他的皮了,而是讓他生不如死。
“祖宗,小祖宗,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哼,這還差不多。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我原諒你了,就是不知道先生原諒不原諒你?”
“啊!我錯了,再也不敢了。嗚嗚,我好可憐,救命啊!……”
“嗬嗬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