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也反對，臣推薦寧安王。”
    徐況從席上站起，四周一時靜了下來，眾人的目光皆聚集在他身上。韓至玄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甘心，但是不可否認——他確實識相。但也不代表能原諒他濫用私權搶走丹邑這事！
    顧丹邑淡淡地看著對麵一瞬間內臉色變了三番的韓至玄，嘴角不自覺地牽起。
    “靖書此話怎講？”趙瑋眼中一亮，似乎有幾絲希望。
    “臣隻是覺得顧大人不合適，合適的隻有趙王爺了。至於為什麼，那就天機不可泄露了。”徐況意味不明地掃視了一圈席上的人。
    洛卿，沒想到這一刻來得那麼快。到了這一步，誰都得義無反顧走下去，結局，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我，至少要護你這一時片刻的幸福！
    韓蒼有些猶豫，隻因為徐況的那句“天機不可泄露”，心裏有些不確定，自己的堅持也似在一瞬間內全土崩瓦解。這人的話不可不信，畢竟是神算雙揚的兒子外加唯一的嫡傳弟子，怎麼說都是半個神算，或許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也不定。於是隻好難堪地坐下，場上的局勢一時倒向了另一邊。
    “我也推薦寧安王。”韓至玄見自己老爹坐下了，語氣也緩了些。
    至於為什麼跟著徐況推薦趙鑒，韓至玄還是有自己的盤算的。這其一嘛，反正誰去都可以，隻要不是丹邑就好！其二，如果趙鑒攤上這麼個棘手的活兒，定再抽不出身來破壞自己和丹邑了，不是一舉兩得嘛！於是，這個位子，他定逃不掉了！
    趙鑒一時沒反應過來，臉上有些錯愕。方才自己還在算計著顧丹邑，這下說變就變，輪到自己頭上來了，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宋昭看了對麵的趙鑒幾眼，摸了摸下巴，精明的光從一雙眼睛中流露而出。
    “臣也建議寧安王！”
    韓至玄有些奇怪，這個大伯故意示好不成？怎麼淨跟著自己跑？難不成是哪位好心人挖來的牆角給自己用的？
    宋昭自然不是衝著韓至玄的麵子，他深諳趙鑒的為人，這人能有什麼本事？吃喝嫖賭確實是樣樣精通，可關於育人治國可是一點腹中墨水都沒有的！隻要自己今後耍耍手段，把太子引誘到自己這邊來，再加上這條血緣的關係，這天下就勢在必得了！
    顧丹邑伸手拿開了被風吹起落在桌上的白紗，心中想的也是徐況的那句“天機不可泄露”，總覺得漫漫前路上早已有人布下了未知的局等著自己，而結局會是萬劫不複麼？顧丹邑出神間，不知不覺就想到了“萬劫不複”這四個字，心裏一驚，隱約有些疼痛的感覺。
    “洛卿，你固然有才，但是你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為情所困。”徐況見他直直地盯著桌上的酒盞，知道他心裏不解，於是主動和他解釋起來。
    “此話怎講？”顧丹邑眼波微動，回過神來。
    “你說，一代君王是講人情好呢？還是鐵麵無私講法律好？”
    顧丹邑沉思片刻，“自然是講法律好，若是講人情而不講法律，豈不會造成朝廷內部拉幫結派，內訌不斷！”
    徐況佩服地看了他一眼，笑著點了點頭。“正是這個理，所以在我看來你並不適合。你的身上有太多東西關乎於情，太子從你身上學到的最多的不見得是那些傑出的謀略和受用的治國之道，相反，倒是會把那些人情世故摸索得透，不當是一個君王的作風。”
    顧丹邑拿起清酒，小酌一口。“這不正是你希望的嗎？內訌多了，處理又不當，國家自然倒了，改朝換代也就近在眼前了。”顧丹邑的語氣涼涼的，似乎還有一兩絲笑意。
    徐況尷尬地牽了牽嘴角，猶豫再三，還是說了出來：“我不喜用這些小手段，這江山自然也要奪得光明正大的！”
    顧丹邑頭有些暈，伸手按了按不住發痛的太陽穴，一時有些無力。“光明正大麼？那又是很大的代價。”抬頭望了望天，盛夜無月，連一輪殘月都沒有！
    徐況歎了一口氣，“是呀。”端著酒杯看了韓至玄一眼，“可惜命數已定，凡劫皆是安排好的，我也無力回天。”
    “皇上，臣弟不行的，這麼大的職責我是擔當不起的，還請皇上三思！”趙鑒手有些發顫，他自然是懂的，這權位是一碼事，這責任就是另一碼事了，況且這次的籌碼還是一整個國家啊！自己如何擔當得起！
    “皇弟過謙了，朕倒覺得靖書提議的好，鑒兒你是皇家的人，離皇室最近，耳濡目染的多了，朕相信你有這個實力。況且，既然是靖書的所說的‘天機’，那麼便順應天意吧！”趙瑋挺感激徐況的，趙鑒畢竟是自己最理想的人選。不管怎麼說，自己盡管有朝一日走了，這江山還是趙家的江山。
    “皇上，這……”趙鑒麵露難色，眉頭皺得緊緊的，眼中淩厲的目光被削去不少，倒是添上了幾絲無措慌亂來。
    趙瑋擺手打斷了他的話：“朕意已決，鑒兒不用再多說什麼，明日上朝領旨，下午便搬進宮裏來吧，朕會親手指導你，不必擔心！”
    趙鑒極不情願地點了點頭，垂頭坐下，臉色說不出的難看。又讓顧丹邑逃過了一劫，唉，計劃全泡湯了！
    “除此之外，朕還有一件事要宣布……”趙文帝高高在上，飄渺傳來的聲音讓張笛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身旁的唐賦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張笛看到了也不介意，伸手就拿起桌上盛著半杯酒的酒盞，仰頭喝下，喝完還不忘咂了咂嘴。
    “喂，這是我的杯子！”唐賦吃驚地看著他喝下酒的全過程，看他最後還意猶未盡地咂了咂嘴，一時火氣躥高了三丈，生氣地瞪著眼發問他。
    張笛不以為意地放下酒盞，轉頭不懷好意地盯著他。“哦？是麼？你都是我的了，還計較一個小小的酒杯幹嗎？要不，我把我的給你，賦兒，你看公平麼？”
    “張笛！”唐賦紅著臉狠狠地在桌下踩了他一腳，“你居然敢調戲小爺！”
    張笛躲也不是，隻好縮在那裏任他打，任他掐，心上卻是無比的甜蜜。
    “嘶——”賦兒下手還真不客氣。
    不知不覺間，席上已是嘩然一片，四周全沸騰了起來。唐賦停下手中的動作，有些疑惑。
    “我們錯過了什麼？”張笛邊揉著自己被掐痛的胳膊，邊皺著眉問。
    “我哪知道，還不怪你！”唐賦瞪了他一眼，不再有所動作，開始觀察起席上的情況來。
    “皇上……”韓蒼站起身來，臉色有些發白，顯然是被嚇到了。“小兒年幼不懂事，沒經驗。靈州現在又是內外交困，臣怕小兒去隻會雪上加霜，望陛下收回成命，臣願代小兒去！”
    “韓大人不必擔心，朕看過韓小少爺擬的旨了，裏麵提到了不少建設性的提議，朕覺得他有這個實力和本事，定能使靈州這片大陸煥然一新！”
    “聖旨？”韓至玄心中琢磨，自從上次去了趙鑒府上，就把這事給忘了，一直耽擱到現在，若是此刻不提自己還真不知道要到猴年馬月才想的起來！韓至玄疑惑中抬頭看了一眼對麵的顧丹邑，就見他竟然也臉色煞白，還是自己從未見過的表情。
    “皇上，這張旨是顧……”顧丹邑立馬從席上站了起來，話卻被對麵的韓至玄打斷。
    “皇上，這旨確實是我擬的，其中的建議也是我提的，我去靈州也是應該的！”韓至玄捏緊了手中的拳頭，堅定不移。
    “韓至玄……”對麵的顧丹邑有些著急。
    “韓小少爺要去靈州？”唐賦總算是全明白過來了。
    “他去就去唄，我也樂得清靜！”張笛自顧自地喝著手中的酒，自然是拿著唐賦的杯盞。
    韓至玄意味深長地看著對麵的顧丹邑，示意他不要開口。若是被皇上知道他幫自己擬詔的事，那豈不是欺君之罪！再說了，不就是一個靈州嘛，誰怕誰啊，大不了帶丹邑一起私奔！
    有時候想想，浪跡天涯，也不錯！
    隻是，不知你是否願意跟著我？
    顧丹邑萬萬沒想到，以為自己提一些靈州的改造方案就能輕鬆地擬旨罷免了靈州節度使，使雙方都有個台階可以下，誰知道，竟把韓至玄拉進了火坑！
    韓至玄走了，總覺得心裏可能會空掉一小塊地方。
    或許，是一大塊才對。
    “小玄！”韓至鬱在一旁拉了拉他的衣角。
    韓至玄低頭朝他安慰地笑了笑。
    “皇上，臣願意去靈州！”隻要丹邑安全了，自己去哪都沒關係。
    韓蒼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算了，去就去吧，小玄總歸是要長大的，留不住的還不如早點放飛，也好讓日後的不舍少一點。
    顧丹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夜風揚起胸前的白紗，遮住眼睛的刹那，眼中的微動是沒人看見的。
    “好！”趙瑋拍起手來。“韓小少爺果然是人中之傑，朕許你稍作準備，五日後啟程。也不封你為靈州節度使了，直接封為欽差大臣，任職五月，花朝節前回京。任職境內，你的話就是朕的話，凡事全憑你做主！”
    韓至玄點下了頭，謝恩坐下。
    一頓飯人人都吃得食不知味的。韓蒼滿腦子的擔心，小玄從未獨自離家遠行過，況且一去就去那麼偏僻貧瘠的地方，他這身子怎麼吃得消，自己為他擔心得又如何睡得下覺！唐賦也有些沒心思了，讓韓小少爺隻身一人去靈州確實危險，畢竟朋友一場，心裏有些憂慮是在所難免的。張笛在一旁沉默不語，不知在想些什麼。
    宴席散後，眾人紛紛離場。回頭看看，池上的荷花燈被風吹滅了幾盞，紅紗不再揚起，沾染上了一層濕意，舞不動了。
    此行一去三千裏，你是否會掛念我？
    “韓至玄……為什麼這麼做？”顧丹邑路過他身邊，停住了腳步。
    “為什麼？沒有什麼為什麼，就是想為你做。”韓至玄認真地看著他，“你知道的，丹邑，我喜歡你。”
    顧丹邑閉了閉雙眼。那天中書省前那人的身影，音容；如今禦花園中這人的真誠，深情。自己該如何取舍？
    一個是已經等了自己多年的，一個是想為自己等多年的。
    他們的年華，自己如何償還？
    “丹邑？”韓至玄的表白沒得到回應，心中自然是失落了些，可他也看出了丹邑一腔的心事。
    “嗯？”顧丹邑慌忙回神，臉有些紅紅的。“不早了，走吧。”
    韓至玄牽起了他落在一旁的手，“好，我們一起走。”
    顧丹邑愣了一下，沒有抽回自己的手，隻感覺到指尖所觸及到的，是一片熾熱。
    我們一起走，未來所有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