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一 人生若隻如初見 第六章 有道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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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興五年六月初八,大勖新一屆科舉考試如期舉行。
因皇後大喪,原定於四月的科舉考試延期了兩月,滿懷壯誌和抱負的文人士子早已等的快望穿秋水。初八一早,眾多考生便迫不及待地集聚在考場外,滿懷的興奮之感溢於言表,個個臉上都是一副這科舉前三甲舍我其誰的自信。見還有好一段時間才開考,眾學子便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侃侃談論今古,不以為意地指點江山。說得好聽點,是在表達各自經天緯地的才學,滿腔的報國之誌;說得難聽點,還不是在那吹噓自誇,唯恐天下有人不知他滿腹墨水似的。
丹邑今天一改常態,換了一身青衫。是再普通不過的料子,淡淡的素黑色,沒有白衣那般刺目,卻不失那一份散發在周身的孤傲清寂。最讓唐賦吃驚的是,丹邑今天不止換了一身青衫,還拿出了那把昔日熟悉的竹扇。
到長安後,這還是丹邑第一次拿出這把扇子。扇身一體都是由上好的紫竹做成,還有一份清清淡淡的竹香氣,嗅來有種曆史厚重的沉澱感。也不多其他的什麼雕飾,但與顧丹邑就是貼合的天衣無縫,至今唐賦還真沒能找出第二個人與這把扇子配合得如此完美。唐賦自小就知道,這把扇子於顧丹邑來說絕不是兩者配合得完美那麼簡單。這是顧丹邑小時候他爹顧顏善臨終前交給他的,本是要等丹邑五歲生辰那天送給他作為禮物的,不巧當時正值朝廷事變,新皇登基,顧顏善被說是扯上了黨羽之爭。皇上不知是年少無知聽信了讒言還是確有其事,顧顏善就這麼死的不明不白的。而顧丹邑自此以後便變得沉默寡言,讓人愈發地琢磨不透。而且自那年過後,他便沒再過過一次生辰。他誓言要還父親一個清白。他忍住了天澤寺苦行僧般的生活,忍住了人家背後的蜚短流長,忍住了整整一個寂寞的童年。
這把竹扇倒還有一個值得一提的特別之處。這把扇子的扇麵是一張白紙,正反兩麵均是白麵。唐賦曾經手賤,想在上麵揮毫一番,以抹掉這抹“遺憾”,但被顧丹邑及時搶過,大罵了一通,整整半個月都沒和他說一句話。
“洛卿,怎麼會想到今天帶這把扇去的呢?好久沒見你用了。”
顧丹邑看著手中的竹扇,若有所思地說:“我想讓我爹看著我踏進考場,我想那是他的願望。”
唐賦注意到顧丹邑蒼白的臉上淒哀的神情,緊蹙的眉間是一份執著的隱忍。
唐賦對自己一番話導致引起顧丹邑的傷心往事而感到後悔,便急忙扯開話題。“洛卿,時候不早了,收拾收拾,我們走吧。”
顧丹邑回過神來收拾了自己的心情,張開扇子扇了扇,像是扇去了眼前的陰霾,對自己一笑,抬起下擺走了出去。
顧丹邑到後,便見考場外早已密密麻麻的,圍了裏三層外三層,人聲鼎沸,無人臉上不是一副躍躍欲試之色。顧丹邑撇了撇嘴,不經意間皺起了好看的眉,心想:這般沉不住氣,都說君子知止而後能定,定而後能靜,如今這些念想出仕之人卻個個是這般的浮躁,枉讀古人聖賢之書,終是隻學到了表麵而已。顧丹邑收了扇,走到考場不遠處一株幹枯的梅花樹下,找了一個石凳,攤開經書便細細研讀了起來。遠處倒也有幾個書生看到了顧丹邑,三三兩兩的言語混入風中,飄忽而來,落在顧丹邑耳裏。
“喲,那個不是顧晚晴嗎?”
“可不是嗎,據說人家厲害著呢。劉兄,你這狀元郎的位置可得小心嘍!”
“那人傲著呢,說的總比唱的好聽,誰知道他有多少真本事呢,不就是張臉長得秀氣了點嗎,李賢弟總不能因為人家一張媚人的臉蛋就斷定人家必能得狀元吧!”
“嗬嗬嗬嗬,這倒是,劉兄你的才華我自是看在眼裏的,人家那個啥我就不清楚了。嗬嗬!”
顧丹邑的眉皺的更是緊了些,卻是一眼都沒抬起來看,心中自是不屑看的。正在頭痛中,身前的經書上影射下了一片陰影,抬頭便見一個陌生的男子站在自己麵前,滿臉疑惑地看著自己手中的竹扇。
眼前的男子身著一身墨綠色長裾,體型偏瘦,遠遠看上去就像一個陳年的舊竹,成熟不失穩重。那張臉倒長得不像這身打扮那樣的老氣橫秋,倒也是個好看的人,長得幹幹淨淨的,眉宇間透漏著睿智,眼神清明。
“足下可是顧晚晴,顧才子?”
顧丹邑隻抬頭看了他一眼便低頭繼續看自己的書。“正是在下,才子之名倒是承受不起。”
“鄙人徐況,字靖書,是揚州人士,早聞顧大才子的賢名,盡一己之力造福一方民眾,今日得見一麵深感榮幸!”
“隻是區區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徐兄言重了。”
徐靖書慢悠悠地到顧丹邑對麵的石凳上坐下,“我這隻是長安一方民眾的肺腑之言罷了,顧大才子,叫我靖書便可,不必那麼見外。對了,你這把竹扇倒是很有意思呢,聽說你的書法造詣頗高,丹青筆法也是聞名遐邇的,怎就不為自己添上幾筆,而要留著這兩張白麵?”
顧丹邑沉默了片刻,沒有抬頭:“不是不寫,隻是時候未到。若今後真碰上一個合適的時候,有了合適的意境可書,到那時我自會添上這幾筆的。”
徐靖書細細琢磨了顧丹邑的話,似是若有所思:“是靖書膚淺了。”
話音未落,響亮的銅鑼聲自不遠處傳來,眾學子紛紛向考場內湧去。這其中有滿身金羅綢緞的富家子弟,滿臉橫肉堆出濃濃的笑容;有身著布衣,拎著木籃的寒門士子,正和身邊的老母親話別,那母親滿眼殷切的希望,讓那入場的考生臉色更是凝重了些。還依稀可以看見人群中幾個白發蒼蒼的老者,滿臉的溝壑。
顧丹邑心驚——這該是考了幾屆的進士科啊!都說不撞南牆不回頭,這執著勁恐怕撞了南牆也不見得會回頭的吧,怕是這半生全數蹉跎在這“教育事業”上了,但願這次能得償所願,也就不枉此生了。
顧丹邑慢慢悠悠地走到考場,早已落在了人群後頭,徐靖書一直跟在其左右,不時問上幾句,顧丹邑倒也回答得耐心,兩人還算是投機。
顧丹邑雙腳剛踏進考場,便有一雙手從後麵撲上來蒙住了他的雙眼,把他圈進了一個溫暖的環抱。顧丹邑一愣,腦中有那麼一瞬間的空白,微微有所掙紮,略頓了頓。徐靖書剛想上前幫忙,拉開圈著顧丹邑的那人,卻聽顧丹邑開了口:“韓至玄!”言語中有些許怒意。後麵的那人鬆開了手,顧丹邑回身,正是滿眼笑意的韓至玄。
韓至玄看到顧丹邑轉身,卻有片刻的驚訝。這還是他頭一回看到顧丹邑穿青衫,那素黑的衣把他的臉映襯得更是白淨清秀。如果說穿白衣的顧丹邑給人一種出塵之感,那麼這一襲青衫的顧丹邑,則有種深入俗世而不沾塵世鉛華之感。韓至玄心中泛起一股怪異的感覺,心跳得極快極快的,便忙錯開了視線,腦海中那張臉卻更是清晰了些。
“丹邑,你還真是深諳我啊,一猜就猜出來了呀!”韓至玄臉上的笑意更是濃了點。
“除了你還有誰會幹這麼無聊的事。”顧丹邑撇了撇嘴,不屑一置。韓至玄伸手便去搶顧丹邑手中的竹扇,顧丹邑一扇拍開他的手。
“幹嘛呀,丹邑,你這把扇子好生奇怪,給我看看唄!”
“不給。”
“為什麼呀?我就看看,又不吃了它的。”顧丹邑轉身就走,理都不理他。韓至玄忙跟上,窮追不舍地問:“丹邑,這把扇子怎麼就這麼幹淨呢?”
“要你管。”
“丹邑,你這是怎麼了,我又沒惹你,就借我看一下,火氣就這麼大。”
一旁的徐靖書看不下去了,見顧丹邑沒有想說的意願,自己便笑吟吟地說:“顧公子說時機未到,還不宜在上題字作畫。”
聽到有人說話,韓至玄這才注意到一旁的徐況,上下大量了一番,心想:這個人長得倒也幹幹淨淨的,隻是穿得怎麼就這麼老氣橫秋呢,像根竹子似的。這根破竹怎麼就這麼清楚丹邑的事呢。,心中是一股酸酸的感覺,很是不自在。
“你又是誰啊?”
“揚州徐況字靖書。”徐況倒也不計較韓至玄這麼無禮,落落大方地回答。韓至玄回頭看看顧丹邑,“你們認識?”顧丹邑見徐況尷尬,不知怎麼回答這問題,便自己開了口:“算是吧。”
韓至玄心想:“算是?”那我呢?我又算不算呢?還說答應和我做朋友,都不和我推心置腹,到頭來卻和一個算是的朋友說得那麼清楚。越想越氣,韓至玄便鐵著臉,徑自繞過顧丹邑,向自己的座位上走去,生氣地關了門,隔掉了外麵的世界和眾人詫異的眼神,一個人坐在漆黑的屋子了,心裏一股無名火。
大勖科舉的規矩是一人一個單間,門上開一扇窗,便於考官發卷和考生取光。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響起了一陣空靈悠長的鍾聲,似是傳出了好遠好遠。接著自己門上的窗便被從外打開,落進了一份考卷,韓至玄抬頭,還看見了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爹,你怎麼來了?”
“小鬼,我還想問你這句呢,你這是唱得哪出啊?考什麼科舉啊,官場多險惡你又不是不知道,考爛點,別考上了。”
“爹,你還真是古往今來第一人啊,好,今天就衝你這句話,我非考上不可!”說著便起身要去關窗,韓蒼在外跺著腳,“你這小鬼,好話你不聽,看你今後犯事了怎麼辦好?”
韓至玄心裏嘀咕:當下就活不好了,還談什麼今後呢?
歎著氣拿起了試卷,一看便傻了眼,這兩個月還真不是白消停的,這些題道道是極品啊!韓至玄啃著筆杆,差強人意地開始一道道擠題出來。在另一間屋裏卻是另一副光景。顧丹邑看到試題後,當即就笑了笑,心想這出卷人倒也不是吃幹飯的。這道道題目均是由古文書寫的,想做題還得先讀懂題,一改了往年死讀書,死考試之風。拿起筆,顧丹邑便行雲流水般寫了起來。
半個時辰後,外就有三兩個士子摔門而出,衝著院內大罵:“這是什麼鬼題目,老子不考了,出給閻羅王老子也不見得做得出!”話還沒說完,便被幾個衙役抓了起來,“考場重地,豈容你們在這撒野!”
隨著一分一秒的過去,越來越多的考生都放棄了,一個個都灰頭土臉摔門而出,滿嘴牢騷,再沒有了先前一絲半點的喜悅之感,直歎“失策失策“啊!
顧丹邑交了卷,剛想走卻被韓蒼叫住了,顧丹邑不識韓蒼,心下有疑惑。“這位書生的書法承哪家啊?筆法溫潤而不失力度,清瘦而透著大氣,是絕好的字啊!”顧丹邑見人家隻是評論自己的字,禮貌地笑了笑:“晚生不承哪家,是自小寫習慣了的。”韓蒼眼中大放異彩,“是麼,那可否給我寫上一貼,讓我家那小鬼照著寫寫,他那字實在不敢恭維啊,及得上公子你的一半就很不錯了。”顧丹邑倒也大方,提筆就寫上兩句勉勵之言,擱了筆,把帖交給他便走了。韓蒼看著顧丹邑遠走的背影,似是若有所思:“千年難遇的才人呐,這天下的存亡興衰怕是與眼前這人是脫不了幹係的呀!”
無心之語竟是亂世華章的序曲!
第二天,長安城最熱鬧的話題非本屆科舉考試莫屬了,沿街各茶館裏均可聽見鼎沸的“民憤”聲,直說這題目出得棘手,各個臉上都是一副不滿之色。寧安王府卻有一個人心情大好。
趙鑒此時腿上正坐著一個妖豔的美少年,一臉的紅澀,嘴角邊泄出一絲若隱若現的銀絲。趙鑒眼裏滿是淫蕩,手遊離在那人身上,惹得那少年一陣咯咯的媚笑。
“我倒要看看那個顧丹邑還有什麼通天的本領,這次一定讓你嚐嚐我的厲害,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得罪我。”說完便大笑起來,親了親身上的人,一把抱起便往內室走去。頃刻,裏麵便傳出了一陣陣急促的嬌吟,一片旖旎的春光!
七日後,翰林院中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正在打瞌睡的一個小院士眯著眼看了他一眼,立馬嚇出了一身冷汗,忙跪了下來:“王爺,您大駕光臨,小的有眼無珠,您大人有大量,還請從輕發落。”
趙鑒眼神一冷,冷哼一聲,“要我饒了你也行,我問你話你給我如實回答,否則我割了你的舌頭!”
小院士忙應下:“王爺,您問,隻要是我知道的,我全說。”
“這所有的科考試卷中,現在是誰考得最好,有望是一甲的?”
“這……這……這小的不知道啊!”
“不知道?那你知不知道明天你要魂歸何處?”
“王爺,饒命啊,小的是真的不知,這件事韓大人親自著手,管得很嚴呢,小人隻是打打下手,理理副卷的,是真的不知道。但是我曾聽到幾位謄卷的大人說起,好像有個叫什麼顧丹邑的,對政事的觀點獨到的很,似是狀元有望啊!”
趙鑒一聽臉色突變,氣不打一處來,一腳踹倒了跪在腳邊的人。
“試卷呢?試卷在哪?”
“小的不知啊。”
“不知?來人,給我把這廝拖下去,找個秘密的地方殺了。”說完門外便進來兩個身材魁梧的男人,二話不說一把捂住了那個小院士的嘴,拖了出去。速度之快,效率之高,讓人不禁咋舌。
趙鑒氣得臉泛清白,一把掀了眼前的桌子。“顧丹邑,顧丹邑!你以為你能猖狂到什麼時候,這次我非給你點厲害的顏色看看。來人,給我把禮部尚書抓來。”下人領命便去了。不消半盞茶的功夫,禮部尚書便戰戰兢兢地跑來了。
“微臣見過王爺。”
“別廢話,給我把所有的科考試卷拿出來。”
“這…。。”禮部尚書顯然是為難了,“這件事都是由韓大人全權負責的,小人……”
“韓大人,韓大人,又是韓蒼那老東西!我不管,反正明天午時之前,你給我把所有的試卷都準備好,否則當心你的狗命!”說完便拂袖而去。
禮部尚書汗涔涔的呆在原地,顯然是傻了。
當夜,禮部尚書便偷偷摸摸地帶趙鑒來到了翰林院後門。
“王爺,今年科舉試卷實在太多了,小人實在是搬不出來,隻能勞煩您跟我走一趟了。”
“廢話怎麼那麼多,試卷都準備好了嗎?”
“都好了,都好了,但是小人隻能搞到副卷,原卷都被韓大人給鎖起來了,一動都不能動。”
“廢物,養你們一幫飯桶是幹什麼吃的,區區一個韓蒼都對付不了。算了,把副卷給我拿來。”
“是,王爺這邊請。”
趙鑒跟著禮部尚書到了一間屋裏,滿眼望去,屋中是堆積如山的考卷。“把一個叫顧丹邑的人的試卷找出來。”禮部尚書領了命便一頭撲進這“浩瀚無邊”的卷海。
大勖有明文規定,改卷之前都要將考生的原卷重新謄寫一遍,還要把考生的名字用長條貼封掉,批卷批的就是副卷,所以禮部尚書特別地頭疼,這眼前滿山的考卷都是同一字跡,自己不得不把一張張封條小心翼翼的撕掉。大約過了兩個時辰,趙鑒等得黃花都快謝了,在一邊跺著腳,衝著滿頭是汗的禮部尚書就是一通破罵。禮部尚書又是忙得天昏地暗,又是嚇得冷汗淋漓,這一臉的灰白之色當真與這白牆不相上下。大約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禮部尚書眼前一亮,興奮地叫了出來:“王爺,找到了,在這兒,在這兒!”趙鑒緊皺雙眉,一把搶過禮部尚書手中的考卷,一眼看過去,試卷的一邊正是工工整整的“顧丹邑”三字。
“拿筆來!”
禮部尚書忙哆哆嗦嗦遞上一支筆,趙鑒隨手從如山的卷堆中抽出了另一張試卷,立馬改了顧丹邑卷上的名姓。放下筆,轉身就走。在臨踏出門檻時,卻回過了頭,眼神一凜,禮部尚書嚇得不禁冷顫了一下。
“今日之事,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小人心裏明白,今日之事小人是什麼都不知道,都不知道。”
“哼,算你聰明,這件事若敗露,你就等著拿人頭來見我!”說完冷哼一聲,回頭走了。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禮部尚書一抹額頭,嘖,全是汗呐!心歎“好險,好險啊!”
回過身來,頓時有種想撞牆的衝動,這一大堆試卷,該要貼封到何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