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嚇著了，不肯出屋！”奶奶買了小米粥來倒進碗裏，慢慢道：“你呀，別尋思那些有的沒的，妞妞還得指望你呢！”
    “媽，算了！你知道，我這身子做不得活兒，還沒地洞似的往裏扔錢！要不是我，順他也不會去市裏打工，半年才回一次家，弄得閨女都認不得他了。”
    “別這麼著，昂，不都是為了妞妞嗎？要不是為了生妞妞，你也不是這樣，我還記著，你過門兒的時候，陪送的那被子，做的那叫個齊整，大家夥兒都羨慕順兒呢！”
    “嗬嗬，咳，嗬——是啊。那哪兒是我縫的，都是我媽給做的，我就給打下手了。嫁過來以後才學的，我那時不好意思讓人家說自個兒啥都不會，就說是我縫的！想以後還有機會讓我媽來教教我，不想我嫁了人才幾天兒啊，媽就去了。後來順的褲子脫了線，我就想給他縫縫，還給縫歪了的！順見了，偷偷兒的看了媽你縫衣服的模樣回來才教會我的！”記得那時我還打趣他大男人家的學針線，順還說那是為了教給自個媳婦兒的，我學會了那還不是給他縫穿啊。
    老人家看著兒媳的起色不比昨兒好多少，心裏著急，就想著寬慰寬慰！結果說著說著兩人都紅了眼。老人家人雖然老了，心裏卻還清楚，自己大兒子和大兒媳是什麼貨色，自己還能不清楚麼？那司機賠給二兒子的錢都在大兒子手裏，家裏的地也是大兒子一直在種，小兒媳要是也沒了，這錢自己這個老婆子怎麼可能要的出來？自己要是能多活幾年也就算了，要是活不了妞妞以後是個啥光景呢？
    “是啊，就是為順兒想想，你也要好起來，拉扯拉扯妞妞啊，順兒可不就這麼點兒血脈留下？你不好了，妞妞以後可靠誰去？”
    “媽，我想過了！說啥也把妞妞安頓好了，否則我也不敢咽這口氣！”
    “誒誒，這就是了！快把飯喝了吧，都已經不熱了。”
    “嗯！媽，都是我啊！要是我早點兒死了，家也不是這樣！順，好好地一個男人就是想再娶個也不難！我——”
    “別說，別說，昂！”老人抹抹淚道：“都是順命裏沒那個福氣，拋下你們娘兒倆就去了，個沒良心的。”
    “媽，是我不好，我不好，村兒裏像我這樣天天吃藥的！哪有婆家瞧得起啊，媽跟順都待我這樣，我還不知足我！我要是早兩年就去了，順再娶個來救又是過日子的一家人。我怎麼就拖到現在了，拖得順也去了，妞妞也沒了爹——嗚嗚嗚——嗚嗚嗚——”
    老人勸不住媳婦，自己心裏也受不住這晚年喪子的苦楚，隻不知道有誰來能勸上一勸。想著要勸兒媳吃飯，開口卻發現喉嚨發顫，說出話來跟哭似的，隻好又止住了。
    “年輕人啊——”臨床的一位病人開口勸道：“你可莫要哭了，你婆婆這麼大年紀才死了兒子，哪裏還受得住啊？聽著可是還有個閨女？唉，這就是了！”見病人與老人家都止了哭臨床的大媽也和樂起來接著道，“人這輩子誰還沒有幾個難過的坎兒啊！不是還有閨女嗎，這做父母的那個不是為了兒女活著啊！”
    那大媽笑眯眯的氣色極好，看不出有什麼病來，擺著手對病友說：“你吃你吃，我跟你說說話。我跟你說啊，我得的是癌症，治不好了，說治不好治不好還勸你說要開什麼刀，真是活受罪嘍。我一大把年紀早活夠了，我那小孫子阿，年前才生的那個，現在長得跟個肉墩兒似的，誒呦，那叫個胖哦，你一抱他就給你笑，笑的鼻子眼睛都沒了。我說這錢留給我孫子念書多好哦，偏偏兒子要打腫了臉充孝順，非給我動手術，糟錢啊。”
    “那是兒子孝順，你福氣啊。”奶奶慈祥的笑容又回到臉上，對那大媽說。
    “哎，我這輩子哦！運氣呢就是比別人差點兒，誰承想這老了啊，老天爺又都給補回來了！我小那會兒哦，家裏是地主，到我九歲啊就趕上給平分，我爺爺氣不過，去跟他們講理，還被推了個跟頭，回來又急又氣沒倆月就病死了，我爹常常給人家批鬥，後來也熬不過跳井了，我媽隻好帶著我改嫁了，哎，受盡了家裏那些哥哥姐姐的氣哦，那小白菜兒也沒有我苦，嫁人了也沒過多少好日子啊，我那口子死前兒，兒子才十六哦，又該給兒子攢錢娶媳婦！我就開始做豆腐賣，每天夜裏洗豆子磨豆子，第二天天不亮就起來倒騰，天一亮就趕緊推著車子各個村裏吆喝哦。我驢似的推了九年的磨哦，好容易啊，這輩子可是到了頭兒了，才看見好兒！現在孫女開始念書啦，回來還張羅著要教我老婆子認字兒，這才有了孫子，抱起來就放不下！哈哈，粘我哦比粘他媽還厲害呢。我本來還打量著他們小兩口幹個小買賣，我給他們做個飯，抱抱孫子！怕是我家那個死老頭子看見孫子孫女都全啦，就來叫我上去呢！”
    “肯定不是，妹子——”奶奶端著碗挪到兩個病床中間說道，“老頭子哪兒舍得叫老婆子上去的，是老天爺要試試看咱拉扯了這麼大的兒子是不是孝子！兒子要是孝順呢，你就再照應他們幾年，要是不孝順啊，咱把腿兒一蹬就去天上享福去，再不理他們了。”
    “哎呦，是是是！哎，老姐姐啊，我兒子孝順啊，”說完看看旁邊的病人小聲道：“就是兒媳婦叼哦，當著我麵不敢說，背地裏罵我呢！叫我兒子聽見了，要趕她回娘家。哎，我給攔下來了，誰知道她心裏怨我不怨呢，我的病又這樣，治又治不好了，動個刀還得上萬塊錢呢，不攢上四五年哪裏攢的出來哦。兒子要是非給治不可，媳婦兒還不吵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