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山崖邊眺望著初升的旭日，慕容寧遠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木然而冷淡。回到青冥山十數日，除卻慕容望大婚那日他便不曾在眾人之前露麵，隻是終日站在自己自幼便常去的山崖邊發呆。
    眾人也隻當少主重傷後需長久靜養，倒也不曾有所懷疑。
    身後傳來枯枝被踩斷的聲響，慕容寧遠沒有動彈。依舊負手而立，任山風掀起衣擺。
    “寧遠。”在慕容寧遠身後站定，慕容覆輕聲呼喚著自己的愛子。
    轉身看了看父親，慕容寧遠沉默著走到這個段時間內便蒼老了許多的男人身邊——為了助自己重拾毒功，這個男人舍棄了畢生所學。
    “父親，去覓食看看如何？”突兀地開口，慕容寧遠不待父親回答已率先向密室方向走去。
    慕容覆一愣，慕容寧遠回來之時形容古怪，但自己為他傳功時問起當日情形，他應對自如，卻似隱瞞了些什麼。與司馬青雲在一起時卻總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自己也覺奇怪，卻總是找不到機會細細探尋。現如今，或是個機會。
    父子兩人沉默著走入密室。
    密室門方才關上，慕容寧遠一撩衣擺坐下，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父親，今日孩兒隻想向你請教一些事情。”
    神情依舊淡漠，眼中卻已是風起雲湧，怨恨、憤怒、狠毒的光彩一一轉過身他原本清澈的眼。
    “寧遠？”慕容覆心中一驚，愛子的無情他是知道的，卻從不曾見過他對任何人有這般仇恨之態。愛子性情雖是刁鑽古怪了些，卻是事事一笑而過，現如今這般模樣，究竟是發生了何事？
    “此番回來我這般模樣父親難道真的不曾懷疑過？”慕容寧遠冷笑，左手探入袖中取出一個腰佩：“此番重傷，此物主人脫不了幹係。”
    慕容覆素來淡然，此時卻不由得變了臉色：“此物你從何處得來？”
    晃著手中的腰佩，慕容寧遠緊盯父親的雙眼，露出一絲淺笑：“父親，我所知道的或許你比想的要多得多。您是打算自己告訴我還是由我繼續查下去？”
    “為何要追查？”慕容覆抿緊了唇，目光凜然：“往昔之事便讓它過去難道不好麼？”
    “過去？”慕容寧遠冷笑不止：“父親，你當真是糊塗了麼？！”
    “你這是怎麼與自己父親說話！”喝道，慕容覆不由得震怒。
    “便是這麼說！”猛然起身，慕容寧遠嘴唇發抖，渾身肌肉繃得死緊：“自從下山遇到此人開始，此人便三番五次想要我性命。若隻是如此便也罷了，父親你可知我落入此人算計之中受盡屈辱折磨，若非司馬青雲救我，隻怕有一日，我會被他們以男娼之身送回父親身邊羞辱父親！！”
    一時竟是沒有回過神，看著麵容扭曲的愛子，慕容覆一掌將身邊巨石擊得粉碎：“此話，當真？”
    “……我，本不想說。”別過頭，慕容寧遠死死咬緊下唇。
    “好！！好！！很好！！他們當真是活膩了！！”握緊了拳，慕容覆扶住愛子肩膀：“寧遠，為父這便點齊人馬下山，不殺盡這些人，父親誓不為人！！”
    “父親，不需如此。”拉住父親，慕容寧遠一撩衣擺單膝跪下：“此人舉動本為私利，倒也不曾聲張。行事之人又是趙義容，他死後便隻有司馬青雲與柳子涵二人知曉此事。柳子涵是我妹夫，想來隻是為了望兒也不會多嘴。司馬青雲貴為北武林盟主，也暫時動他不得。若他有一日妄圖用此事威脅孩兒，孩兒自會料理。”
    “孩兒今日之請父親將事情始末盡數說與孩兒，不要再有絲毫隱瞞。當年被人踢下山崖之事，孩兒或是忘了許多，卻並未忘得幹幹淨淨。此番又被此人屢次陷害。便是孩兒忍得下去，父親可忍得下這口氣？”
    慕容覆伸手拉起慕容寧遠，緊緊握住愛子雙手，歎息：“坐下吧，寧遠。今日，便將往昔那些本想忘了個幹淨的事都告訴你。”
    “這已是二十三年前的事了……”緩緩說道，慕容覆看向密室盡頭……
    細細聽完，看著沮喪而痛苦的父親，慕容寧遠苦笑笑：“父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孩兒已無大礙之事還請父親替我瞞下。我很快便要再次下山，有些事，當是了斷的時候了。”
    “有仇不報非君子。父親，你不必管，孩兒自有分寸。”微笑，慕容寧遠隱去了眼中的陰狠之氣，“孩兒告退！”
    慕容覆看了慕容寧遠片刻，點頭：“如此最好。隻是你行事需小心謹慎，切不可再有萬一。冥雲門中所有人手你皆可自由調用，不需再向父親詢問。”
    “好。”慕容寧遠淡淡一笑，此番事情了結之後，便回山中，不再涉足武林。
    見慕容寧遠慢慢走進院中，司馬青雲收劍迎上前，“寧遠，又去了山頂？”說著抬手試了試慕容寧遠額上的溫度。
    微微點頭，慕容寧遠木然看著司馬青雲，全無已回複自覺的模樣。
    “回去吧！風寒剛好，當心又著涼落下病根。”知道山中初晨寒氣重，司馬青雲解下鬥篷披在慕容寧遠肩上帶他回了房。
    趁無人注意，慕容寧遠對一直注意自己一舉一動的程涵打了個手勢，程涵會意的退出房中。很快，不遠處邊有一條大蛇鑽入林中遠去。
    沒有人知道，在慕容寧遠神智清醒之時，災禍的種子便已經撒下。醒來的，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心存善念的翩翩少年，而是索命的無情判官。毒液浸透的已不再是他的血液而是那顆原本善良柔軟現在卻已冷硬的心。感受著自己體中日益充盈的力量，慕容寧遠心中已是殺機重重。
    若想毒功大成，需摒棄一切善念。此時的慕容寧遠終於明白了書中的話，不錯，沒有了愚蠢的善念，自己的毒功已將大成。毒功一旦大成，便永遠沒有人可以阻攔自己。
    “寧遠！”溫和而帶了幾分疑慮的聲音讓慕容寧遠幾近狂暴的心神瞬間恢複了幾分。
    狐疑的托起慕容寧遠的下巴端詳那張平靜木然如常的臉龐，司馬青雲疑惑了。怎麼回事？雖然神情與目光沒有異樣，可剛才的確從他身上感受到了強烈而暴戾的殺意，是錯覺嗎？不，不會。
    不行，司馬青雲此人仍是留不得。必須找機會殺了他。或者，現在就可以借著他對自己沒有任何防備的時候下手。知道他便是北武林盟主司馬青雲的人除了護法們便隻有“四衛”，此番滅口，也不會有人知曉。打定主意，慕容寧遠輕輕站起身伸出手探向司馬青雲的頸間，動作輕柔不帶一絲敵意與威脅。
    不知慕容寧遠已對自己動了殺機，司馬青雲像往常那樣抬手撫了撫他的黑發，“寧遠，怎麼了？”
    覆上司馬青雲脖頸的手始終沒有催出奪命的劇毒。慕容寧遠遲疑了幾秒還是沒有下手，隻是就勢靠到司馬青雲肩上任他摟住自己輕柔的撫拍著自己的後背。
    “累了。”低喃了一句，慕容寧遠倚在了男子寬厚的胸前。留得此人性命，或可利用也無妨。想著，慕容寧遠合上了雙眼。
    全然不知自己險些去了黃泉，司馬青雲嘴角輕揚，將他抱到床上蓋好被子，“睡一會吧。”
    舒服的蜷起身子窩在溫暖的被子了，心滿意足的睡去。
    看著睡夢中的漂亮的男子露出的帶了幾絲狡黠氣息的淺笑。司馬青雲一向嚴肅的臉上也不由浮起一抹笑容。剛將他救出的那段日子，他總是會在噩夢中尖叫著醒來，瑟縮著暗自飲泣卻又無法開口。現在，他至少已可以算是一個正常的人。話雖少，卻不至於再做出諂媚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