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笛聲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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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華殿。
已是深秋,殿中春花早已凋殘,不複春日顏色。秋雨深情,無端惹人傷懷,殿中琴聲泠泠,曲調淡淡,一派悠遠,曠達逍遙之意隱隱流露出來,叫人不由想見青山綠水,漁歌飄揚的景象來,正是一曲《漁樵問答》。
孟君道端坐聆聽,略略側頭,神色溫和而專注,有些沉醉於琴聲中的意蘊,目光露出些許歎息向往之色來。
杏黃長簾卷著素白的疊紗在風裏微微飄動,隔著重簾,隱約可見簾後撫琴的女子,身影纖弱單薄,看不分明。殿中無人出聲。本是瀟灑樂音,但撫琴之人似有心事,意蘊漸轉,泠泠琴音和著淅瀝雨聲,顯出幾分寂寥之意來。
疏雨綿綿,重重心事鎖眉間。春色恁的無情,憔悴花顏。
琴聲幽幽而止,餘音繞梁。
簾後的惠國公主輕輕歎息一聲,宛轉嬌弱,別有一番空靈意味。纖長手指沒什麼心思地在琴弦上劃過,發出清脆單調的聲音來。惠國公主方緩緩開口,語調甚是溫婉平和:“將軍,你可覺悶得慌麼?”
本就因樂音變化而微微驚訝,聽得此話,孟君道一怔,起身拱手道:“公主琴藝高明,得聞此樂,末將沒有覺得悶。”
惠國公主溫柔歎道:“將軍真是君子,方才我那曲子失了原意,實在是彈壞了它,將軍如此誇讚,真叫我好生慚愧。”
語聲溫柔誠摯,絲毫沒有身為公主的驕矜傲意,倒像是尋常朋友間的閑話。
“公主言重了。”孟君道有些訝然,沒想到這位公主如此謙和,心中便多了一絲親近之意,“末將倒是覺得,琴聲貴在真心,公主所彈之曲,很動人。”
這是真話。
年少的公主輕輕笑出聲來,聲音中帶著些歡喜:“將軍是個好人,這般體貼。”而後又悠悠一歎:“琴聲貴在真心,將軍此話真是知音。可是有心事的人,不管彈得是什麼曲子,都是一樣的。”
孟君道見她與自己交談時語調溫婉天真,不像是公主,倒似個鄰家小妹一般,不由放鬆了許多。
想來她貴為帝國公主,琴聲裏盡是寂寞滋味,有心事大約也難以傾訴吧。
這般一想,又生出些憐惜之意來,孟君道便溫和詢問:“公主可是有難為的心事麼?”
惠國公主柔聲道:“心事哪有不難為的呢,隻盼它早日解開便是了。將軍可曾有過難為的心事?其間滋味,實不足為外人道。”
孟君道微怔,體會著她這番話,一時心思也有些悵然,有頃方溫和歎道:“末將也曾有心事,隻知道一個人若有了心事,就很難開懷起來了。希望公主的心事可以早日解開,一生開懷。”
“將軍真是君子心腸,才能這般推己及人。”
二人一時笑起來,頓覺親近許多。於是隔著重簾,閑話少年,因公主總是無事可講,便由孟君道揀些過往趣事說與她聽,相處甚是融洽。
她自是感覺得到,他是真心憐她寂寞,盼她一朝無憂。
孟君道看不見簾幕後,嬌弱的公主幾不可聞地低低歎息,秀眉微顰,清澈雙目染上一絲淡淡的憂傷。
大約皇兄是真的希望他二人有樁美滿姻緣吧,當然,是在他謀略之間。不知哥哥可好?大婚在即,一切事情都變得晦暗曲折起來,或許,該去見哥哥一麵……
她淡淡苦笑。
將軍府。
展承光推門進來時,見白如風獨坐在房內,眉心微蹙,似有心事的模樣,修長手指無意識地緩緩摩挲著明月光,不由出聲問道:“如風,你怎麼了?”
“我沒事。”白如風聞聲抬頭看他,搖頭道:“就是在想靜王抵京之時,我該如何查探行事而已。”
展承光坐到他對麵,神情有些無奈道:“如風,你幾時能瞞得過我,還不說實話。”
白如風強笑道:“真的沒事,展大哥,你多心了。”
“是麼。”展承光淡淡一笑,“我今日聽孟將軍親口說,十月十五,惠國公主親自去大相國寺上香祈福,他要隨行保護。別跟我說,你心裏想的事與這無關。”
白如風苦笑道:“展大哥,你未免也太聰明了些,果然我想什麼都瞞不過你。”頓了頓,他才沉靜道:“十五那天,孟將軍隨行保護,我便可脫開身來。你猜的沒錯,我想去大相國寺見若水一麵。”
“如風,此事須謹慎。”展承光並未反對,反而為他細細盤算起來,“若水畢竟是公主,身份尊貴,她去大相國寺上香,隨行的大內侍衛定是少不了。我們要提前準備好如何潛進去。”
白如風一愣:“展大哥,你不阻止我?”
展承光反問道:“為何要阻止?況且,即便是我阻止,你會放棄麼?”
“不會!”白如風斷然道。
“這就是了,”展承光溫和笑道:“你既想做,我定然幫你完成。你與若水分離多年,現下她大婚在即,你兄妹二人也該見上一麵了。待孟將軍成婚,你我就不需待在將軍府保護了,那時你也難見她。”
白如風怔怔看他:“展大哥……”
展承光便微笑著搖頭,拍拍他的肩膀,語調甚是溫和:“如風,你我兄弟二人,手足一般,我自然了解你。放心,展大哥不會放你一人去涉險,我陪你去。”
白如風眼眶微熱,一時怔怔無言。
寒江陪煙火,月伴星如昨,展大哥,你能陪我走多遠,再獨留我一個?
白如風沒有問,唇角一絲笑意,眼底深處,刻骨寂寥卻深了幾分。
“好。”
十月十五。大相國寺。
“停。”
內侍尖細的嗓音止住了車馬的行駛,素雅典麗的馬車緩緩停下。相國寺前早已有覺明方丈帶領著一眾僧人恭敬地等候公主的到來。
走在前麵的是惠國公主的車駕,綴滿流蘇的黃色錦緞簾子在風中徐徐飄動,帶著車上的銀鈴發出清脆悅耳的音色,十分動人。兩側是隨行的二十名宮女太監和浩蕩儀仗,而緊隨其後的是不久前才被賜婚給惠國公主的鎮遠將軍孟君道帶領一眾侍衛,奉命保護惠國公主來相國寺上香祈福。
一名領頭的翠衣宮女上前,微微掀開了車簾,恭聲道:“公主,已經到了。”
一隻纖白素手徐徐伸出,握住了宮女的手,一角鵝黃裙裾緩緩露出,而後出現的是一隻白色繡花鞋,精巧綺麗的圖案栩栩如生。緊接著車內的公主身子輕動,杏黃色的衣袂湖水般微微蕩漾開來。那裙擺上繡著的細碎花朵鮮活明麗,卷起層層細細的漣漪,十分生動。簾子被掀開,白色繡花鞋輕輕踩著小凳子走下馬車,環佩叮當,靈動悅耳。
年輕的公主微微仰起頭看向天空,目光寧靜而悠遠,露出一張傾城奪目的麵孔來,驚豔了眾人的視線。
大雄寶殿。
安靜的大殿內,惠國公主雙掌合十,閉上眼虔誠地禱告,而後恭敬地俯身叩頭,這才緩緩站起,接過一旁侍女遞過來的三支香再三拜後,插入香爐中。
兩旁的隨侍的宮女皆垂首,安靜不言。
公主轉過身來,看向相國寺的方丈覺明大師,微微一福:“大師,叨擾了。趙勤想獨自在這大殿中祈福一天,不知可否請大師成全?”
聲音宛轉柔靜,語調沉靜嬌弱,如和風拂過,簷下銀鈴清脆。
覺明方丈連忙行了一禮,合掌道:“阿彌陀福,公主言重了。老衲已命寺內僧人回避,請公主放心,老衲告退了。”
“多謝大師。”
黃衫女子目送方丈一行人離去,轉而回身輕喚:“碧水。”
“公主。”翠衣宮女應聲上前。
惠國公主柔聲吩咐道:“我想獨自祈福,你帶著她們都下去散了吧。”
碧水低眉斂目,恭順道:“是。”
“將軍。”惠國公主溫婉喚道。
孟君道拱手,低下頭應道:“末將在,公主有何吩咐。”
惠國公主的語調依舊溫婉而柔和:“將軍不必多禮,我想獨自在這大殿中祈福,將軍請自便吧。相國寺乃名勝之地,將軍多年未回京,不妨遊覽一二。”
“多謝公主。”孟君道不卑不亢地道,“不過末將奉命保護公主的安全,不敢擅離職守,恐有負聖恩。”
“將軍果然忠心可嘉。”惠國公主似是無可奈何,隻他好心,隻能輕輕歎息一聲,“如此,我便不勉強將軍了。勞煩將軍去隔壁的禪房等候一二吧,待我祈福完畢,再行回宮讓將軍複命。”
“是。”
惠國公主此話既出,孟君道也隻好離開。關上大殿的門後,孟君道便吩咐門口的侍衛機警守著,這才退下。
見眾人全部離開,惠國公主再度低低歎息一聲,在佛前虔誠地跪下,合掌誦經。有頃,年輕的公主抬頭靜靜注視著佛祖慈悲潔淨的麵目,傾國傾城的明麗臉孔染上一絲哀愁無奈,令人睹之心碎。
趙勤緩緩叩拜,三拜之後,額頭靜靜低著蒲團,低聲禱告道:“弟子趙勤,祈求佛祖憐憫,念我一片赤誠,佑我至親,此生平安度過,一切災難幹戈,起於前嫌,終於冰釋。佛祖,弟子願以己身承擔一切罪孽,請成全我的心願。”
語畢,她匍匐於地,行下一個大禮。
良久,趙勤方重又跪坐於蒲團之上,繼續專心誦經。
當此之時,忽聞梁間一聲溫柔輕喚,趙勤不由全身一震,忍不住回身望上去。
“若水,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