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京華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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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將軍府。
“孟將軍,刑部白如風,奉命保護將軍的安全。”
清冷的嗓音,卻十分年輕悅耳,孟君道抬頭望去,麵前的青年一身白衣,五官清俊,年少煥然,手握銀刀,說不出的利落英氣。
正是白如風。
正要行禮,孟君道虛扶一下,謙和一笑:“白大人不必多禮,請起吧,這段日子還要有勞白大人費心了。”語罷喚道,“來人,奉茶。”
白如風順勢而起,一邊隨意與孟君道寒暄幾句,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位將軍。
果然是位儒將,氣質溫雅,談吐有禮,又是經過戰場殺伐之人,眉目間一派沉穩大氣。許是見慣了生死,眼底有沉澱的蒼涼。
十分正氣,怎麼看都不似會謀反之人。
白如風暗暗歎息,收起無謂的心思,拱手道:“這段時間,將軍的安全便由白某負責,直到將軍述職結束。請將軍盡管放心。若有打擾的地方,還請將軍擔待一二。”
“白大人言重了,”孟君道溫和笑道,“白大人隻管行事,孟某沒什麼忌諱的。”
“多謝將軍體諒。”
接下來的日子,白如風便在將軍府住下,以便隨時保護孟將軍的安危,當然,也是為了方便暗中探查這位孟將軍的底細。孟君道回京之後官家便賜了他一座將軍府,他帶回京中的隻有三十名心腹將士,雖然行軍嚴明,十分忠誠警醒,但是對於白如風這樣的江湖好手而言,這五十人的防衛倒也不難闖過。
幾日下來,白如風並未探查到什麼十分明顯的線索與證據。他雖在孟君道的書房暗格之中找到了孟君道與靜王的往來書信,但那些也隻是尋常的問候交往,寫的盡是些邊塞風光,江南無雙景致,並未涉及到政事。
秦玉堂得知後,一時也隻能靜候消息。
黃昏,白如風獨自走在虹橋上,正自沉思該如何行事,忽而一陣破風聲呼嘯而來。白如風一驚,本能側身閃過,迅疾伸出兩指夾住飛旋而來的暗器。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枚小小的袖箭,不禁啞然失笑。
抬頭望去,果然是展承光。
“方才想什麼呢,那麼入神?”展承光走過來,溫聲笑道:“也不怕走路撞到人麼?”
白如風將那枚係著藍綢的袖箭小心收入懷中,才笑笑,道:“無妨,我心中有數。對了,展大哥,你怎麼來汴京了?”
“你不還我啊?”展承光看著白如風將自己的袖箭收起,一時呆住,“那是我的袖箭啊,你怎麼拿走了?”
白如風唇角略勾起,輕輕笑道:“這可是你自己親手送給我的,還有的假。承蒙展大哥錯愛,如風卻之不恭,隻好收下,好生珍藏啊。”
語調間戲謔之意甚是明顯,鳳目中笑意點點,十分動人。
展承光一怔之下,隨即無奈地笑笑,“我說不過你,罷了,反正我還有四枚,不缺這一枚。”
白如風目光悠遠,一時又入了神,隻是此次卻不是為著公事。
展承光拍了拍他的肩膀,溫和笑道:“現在忙麼?”
“不忙。”白如風回過神來,斂了斂眼中的神采光芒,微笑道:“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麼來了,也未告知我一聲。”
話雖這樣講,白如風卻並非如此在意這個問題,不過是隨意閑談罷了。含笑與展承光肩並肩地走下橋,橋下河水清波漣漪,船聲喧鬧。白如風淺淺一笑,眉目溫和:“去我那兒坐一會兒吧,左右現下也無事。”
展承光笑笑應道:“好啊。”
白如風為展承光斟了杯茶,遞過去,才開口道:“展大哥,你傷勢可痊愈了?”
“已無大礙。”展承光捧著茶杯,笑笑道:“青城一事了結,大家便都各自散了。溫姑娘傷得頗重,師兄送她回鼎劍閣了。我恰好也無甚要事,所以就過來了。”
白如風低聲道:“展大哥,你是擔心我麼?”
“你說呢?”展承光略有些好笑道:“不然我巴巴地跑來是做什麼?”
白如風臉上頓時露出淡淡歡喜的笑意,溫和道:“展大哥,你這般待我,叫如風何以為報?”
“如風,你幾時竟學會說這種話呢。”展承光放下茶杯,含笑看向白如風,道:“你於我而言,是至親血脈,死而不能舍。明白麼?”
白如風眼中光芒瞬息萬轉,笑道:“如風明白。”
“所以今後,這樣的話就別再說了。”展承光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再要這樣問,可就沒意思了。好了,跟我說說吧,你家大人為何急著要你回京?”
白如風便將京中諸事一一向展承光說明,他與展承光重逢已數年,這些公事向來也是不避他的,這些連秦玉堂都是默許了的。
無非,平白多一份助力,何樂不為?
“那麼,你是不太相信孟將軍會與靜王勾結的了?”待白如風交代清楚之後,展承光便如是分析道。
白如風點頭道:“正是,不過據我看到的那些書信,他二人確實關係匪淺。”
展承光忽問道:“怎麼你今夜不用去將軍府呢?”
“孟將軍今日進宮了。”白如風解釋道,“宮裏來人傳信說,孟將軍今日便歇在宮中,不回來了,正好我便不用去將軍府了。”
展承光笑道:“倒是巧了。”他略想了想,提議說:“不如這樣吧,明日起,你在明處保護,我在暗處查探,總能弄清楚的。”
白如風心中一暖,道:“展大哥,如風累你牽掛,這幾年又總連累你舍了江湖的逍遙自在,陪我做這許多事,我心裏不安得很。”
“傻話!”展承光輕斥一聲,語調卻甚是溫和寵溺,“說什麼連累!江湖是逍遙得很,可麻煩事一樣不少,與你在一起,我反而安心得多,不用擔心惦記,愁於你情形如何。更何況,我總信你不會一直在刑部待下去,雖然我不明白你為何做出這樣的選擇,但是我知你一定會離開。到時你我二人同遊江湖,那才是真正的逍遙自在呢!”
這段話語出誠摯,發自肺腑,皆是真心,展承光說的十分自然,可見心中一直便是如此所想,著實令人感動。
遙想他日自在生活,一生有此人相伴,白如風不由百念全消,豪氣頓生:“展大哥說的是,到了那日,如風定要與展大哥把臂同遊,浪跡江湖!”
豪氣之餘,卻又似隱藏了無限溫柔宛轉,經年心事。
燈火昏昏,展承光全未發覺。
如此平安度過一月,竟未再有大事發生,血影教似是安分了許多,隻零星派了一些不甚高明的殺手來搗亂一二。白如風與展承光暗暗猜測,是否是因為溫如溪與薛一楠雲峰一戰,傷了元氣,故而教眾暫時不敢輕舉妄動。或者是秦玉堂查的愈發嚴了,所以血影教不敢頂風作案。
但一切都隻是猜測而已。
漸漸到了八月末,已是夏末秋初的時分,汴京也換了景色。這日午後,猶有餘熱,將軍府一派安靜,侍女腳步輕緩,皆不敢擾了將軍練字。
自那日宮中歸來後,孟將軍便越來越沉默了,時常獨自在書房中練字,一張又一張,絲毫不知疲倦,似是有心事的模樣。孟將軍為人謙和,從不苛待下人,故而甚得大家敬重,見他心事煩憂,大家不知何故,隻好盡量不打擾他。
白如風懷抱明月光,守在書房門前,目光卻向上,唇邊含笑。
書房前的一株百年梨樹枝椏繁茂,一直延伸到了書房的屋頂,而那上麵,展承光正抱著劍躲在陰處,神遊天外。
白如風偶爾望向房內,見孟君道神情專注,走筆如風,似是將一切都忘懷了,不由漸漸想起幼年時自己和展大哥一起念書時的場景來。
那時,展大哥也極喜歡寫字,一手字跡,雖則稚嫩,卻是頗有風骨的模樣,甚得先生寵愛。每當他練字的時候,自己無論在做什麼事,都會停下,在一旁替他研磨。想來,自己的字亦是展大哥親手教授的。
已經很久,沒有像從前那樣,看他如此安寧地寫字了。那樣簡單寧靜的生活,似乎已經成為了一種願望。
正暗暗歎息間,耳邊忽然傳來細微的動靜,孟君道猶自未覺,依舊專注,白如風卻明白,有人闖進來了,而且此次,絕非庸手。
屋頂的樹上,展承光亦屏息戒備。
果然,不過多時,便見數名黑衣蒙麵之人無聲無息地出現,展承光暗暗做手勢,叮囑白如風保護孟將軍,自己悄悄跟隨黑衣人。到了院子,見他們落地後已迅速而利落地解決了數名將士,不由怒上心頭,出手阻止。
黑衣人似是沒料到他會突然出現,一時猜不到他的身份,但見他出現,又出手阻攔,為首的二人對視一眼,一人便低聲喝道:“殺!”
於是動起手來。
這些人訓練有素,合圍便是陣法,十分厲害,展承光卻並不在意,應付不難。打鬥的聲音終於驚動了守護的將士,頓時有十數人趕來,書房內的孟君道也與白如風一道前來查看了。
見展承光被陣法合圍,雖心知他並不會受困於此,白如風還是忍不住出手,加入戰團相幫。兩人聯手,應對起來並不吃力。二人存心要捉拿活口,於是刻意周旋,一時也未能結束這場打鬥。
展白二人終究不是庸手,打鬥一陣之後,終於將三名黑衣人生擒,交由白如風帶回了刑部審查,隻是為首的那兩人卻跑了。如此一來,展承光亦與孟君道相識。孟君道原就是會武之人,識得展承光身手不凡,更兼十分欣賞此人沉靜溫和的性子,交談之下,發現對方與己性情愛好皆是相投,不由將他引為知己。
入夜,秦府忽然來人,言道秦大人有事找白如風,請白如風立即回去,白如風念及展承光守在此處,定可保將軍無虞,便要馬上趕去。
展承光忽的心間一空,陡然感到失落不安,仿佛他這一去,定要發生什麼事情似的,不由伸手拉住了白如風的衣袖,極快地握住他的手。
“展大哥,怎麼啦?”白如風不解地回頭,神情疑惑,目光卻是十分耐心的。
展承光亦是不解自己的舉動,此刻他二人手掌緊握,十分親昵,好似幼年相處,掌間的溫暖讓展承光分外安心。
白如風顯見的有些意外,但並不排斥,反握住展承光的手,鳳目中一片縱容,綿綿溫情,見他眼中憂思漸現,隻輕聲道:“你是在擔心我麼,展大哥?”
“有一點。”展承光坦然望向他,微微蹙眉道:“如風,不知為何,我心中甚是不安。血影教蠢蠢欲動,你此去要多加小心,事情辦完便回來,我等你一起。”
白如風眼神溫暖悠長,一道極亮的光芒閃過,最終卻還是歸於寂靜,隻勾了唇角,難得溫柔一笑:“好,你莫要擔心於我,我一會兒便就回來了。”語罷又叮囑道:“你自己守在將軍府,一切都要小心。”
“我知道,你放心去吧。”展承光溫和一笑,暗想大約是自己多心了,幾時變得這般婆婆媽媽了,於是放開了手,應道。
白如風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低下頭微微笑開,旋即離開了將軍府。
秦府。
白如風反手一式風流雲散,隔開了對方遞過來的劍招,微微皺起眉。
方才他與秦大人議事,正談起那幾個活捉的血影教殺手不肯招供,也不知他們究竟是真心想要刺殺孟將軍,還是僅僅為了洗脫孟將軍的嫌疑。二人正商量著下一步該如何行事,不想有數名黑衣人竟暗暗潛進了秦府,欲要刺殺秦玉堂,這身法路數,分明又是血影教賊心不死,不由十分惱火。
秦府中原就有數名刑部高手暗暗保護,見賊人身手了得,白如風一人招架不過來,紛紛現身,與他一同捉拿對付。
大家戰成一團,秦玉堂卻依舊氣定神閑,隻在一旁負手觀戰,神色從容,絲毫未見慌亂,秦府眾人不由暗暗欽服,這些且按下不說。黑衣人一行七人,皆是難尋的好手,並不容易對付,正與秦府中的暗衛纏鬥之中。其中一人為首,卻是功夫最出眾的人,此時與白如風戰在一處。
白如風使刀,那人卻是手持一雙碧瑩瑩的匕首。所謂一寸短,一寸險,那人卻步法輕靈,一雙匕首使得神鬼莫測,兩人一時不相上下,各有輕傷。但時間久了,殺手們漸漸不支,已有數人死於暗衛之手,剩下的這些人,明顯也是支撐不過的。百招過後,那為首的黑衣人分了心,內力又不及白如風深厚,不耐久撐,於是落了下風,隻能勉力苦撐了。
正在這時,為首的黑衣人揚手一甩,一枚匕首便脫手飛去,方向正是站在一旁的秦玉堂。這匕首來的既快且急,猶如離弦之箭,勢不可擋,眾人不妨他還有這般刻薄心計,始料未及,一時全來不及相救。
黑衣人嘴角噙著一絲冷笑,雖則損失數人,但若殺了秦玉堂,便也值得。
電光火石間,白如風足下一點,急速後退,將輕功身法發揮到極致,擋到秦玉堂的身前,而後催動內力,揮刀劈向那匕首。秦玉堂亦極快地側身避過,堪堪救下性命。黑衣人惱恨白如風多事,指間微動,三枚幾乎細不可見的牛毛針疾飛而去,白如風微微蹙眉,旋身揮出一片銀色的耀眼光芒,將銀針反打回去。
停下時白如風忽感腕間微微刺痛,極輕微的感覺,仿佛曇花一現,白如風低下頭去查看,一線紅痕一閃而逝,再定睛看去,手上並無任何傷痕。
想來,是凜冽的刀氣刺到了吧。
白如風飛身上前,繼續與那人交手,卻沒見到那人眼中,一縷奇詭惡毒的笑意,盈盈蕩開。
十招過後,黑衣人不敵,仗著一身輕功逃走,剩下幾人全數被殺,白如風待要追去,秦玉堂溫聲道:“罷了,如風。”
“大人。”白如風收刀皺眉,回頭應道。
秦玉堂淡淡一笑:“他們已失敗了,窮寇莫追,恐防有詐。”
“是。”白如風雖有不甘,還是沉聲應道。
如此一耽擱,待白如風回到將軍府,已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如風,你可還好?昨夜可是有事?”
白如風剛一回將軍府,展承光便迎上來,急忙詢問,語調甚是關切擔憂。白如風想到自己一夜未歸,展大哥定是擔心了,不由一笑,道:“沒事,不過是幾個血影教的人搗亂罷了,現下已經無事了。”
“你可有受傷?”展承光聞言上下打量他一番,見他素白衣袖染了血跡,微微皺眉。
白如風一笑:“放心吧,隻是手臂被劃了一道,不礙事的。”
展承光一看,果然是尋常傷口,上了金瘡藥,幾天便好,這才放下心來。見白如風傷口隻是草草包紮,並未上藥,不由溫聲責備道:“怎麼不上藥呢,回房去吧,我給你處理一下。”
知他一片關切之意,白如風目光溫暖生動,笑道:“好。”
房內一片安靜,展承光打來溫水,撩起染血的素白衣袖,將白如風手臂上的傷口清洗幹淨,然後撒上隨身攜帶的上好金瘡藥粉,細細勻勻撒上,最後取來幹淨的紗布,仔細纏好,十分認真細致。
他這番動作熟練而輕柔,處理傷口時靠得很近,近到白如風可以嗅到他身上淡淡飄搖的草木清香,十分熟悉,依稀是記憶中親人的味道。
若能得展大哥一生這般溫和相待,時時陪伴左右,如風此生再無憾事。
白如風緩緩合上眼,微感倦意,唇邊一縷澀然笑意。
展承光一切處理好,抬頭見白如風合目養神,神色略略黯然,心中忽然好生不忍,隻當他是疲憊了,不由俯身靠近:“如風。”
“嗯?”白如風睜開眼,見他如此動作,一時目光溫順,頗見眷戀不舍,“展大哥,有事麼?”
不知為何,展承光隻覺這聲“展大哥”與平日不同,無端多了些稚弱意味,十分動人心意,不由一怔,隨即溫和笑道:“沒事,你昨夜一夜未眠,趁著此刻無事,好生歇會兒,這將軍府我暫且替你守著。”
白如風已完全清醒,收斂情緒,見他一片關切愛護之心,不忍拒絕,便道:“好,一會兒你定要喚我。”
“放心。”
見他躺下,展承光為他掖好被角,這才推門離去。
片刻溫情,轉眼便冷了。思及年幼時自己一場風寒,展大哥徹夜陪伴照料,白如風悠悠一歎,不知為何隻覺四肢百骸酸酸倦意。
一朝長大,終非昨日。
不知不覺間,已是十月秋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