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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千裏夕陽,層層疊染江堤。
狂風席卷,冷灰色的雲層開始在天邊慢慢堆積,變幻出各種各樣的形狀。雲層背後,夕陽將血一樣淒烈的顏色潑向整個大地。
“嘎——”突然間,一聲烏啼,劃破冷風,直刺入耳。
少年的心,不安地跳動了一下。他眺目遠望,江堤盡頭,那座宏偉的府邸,此刻立在斜陽沉煙之中,如同灰暗的墓碑,冷冷地指向天空。
風雨欲來,成群的烏鴉撲騰著翅膀,紮向茂密的白樺林中,不顧一切的姿態,像在趕赴一場盛大的狂歡。
“哥,你在幹嘛呢!”眼見遊弋在少年腳邊的魚兒一個打挺就要潛進水底,年紀略小的男孩扯了扯他的衣袖,不滿地皺起眉:“你看,魚兒都快跑光了。”
將插在水中的竹叉一拔,白衣少年寵溺地摸了摸男孩的頭,笑道:“弟弟,就快下雨了,咱們還是先回去吧!不然,爹知道了又該挨罵了。”
從白衣少年手中搶過被削尖的竹竿,男孩劍眉一剔,咧開嘴笑了笑,笑聲中尤自帶著年少未脫的輕狂飛揚,“怕什麼!娘最愛喝鯽魚湯,隻要娘高興了,爹自然就會乖乖閉嘴。”
“你就認準了爹是個妻管嚴?”少年微赧,抬手用指尖揉了揉眉梢,略顯陰鬱的眼神裏閃過一絲微弱的溫暖笑意。
“整個長安城,誰不知道戰場上威風凜凜的大將軍上官宇,卻是個怕老婆的癡情種,也就哥你才對爹言聽計從,我可沒那麼傻!整天不是逼著我念什麼四書五經,就是舞刀弄槍,煩都煩死了。”男孩撇了撇薄如劍身的嘴唇,大聲發泄著心中的不滿。
風,從四麵八方吹來,在白樺林裏摩擦出毫無節湊可言的音律。
“爹也是為了我們好。”少年說完忍不住又望了望天,風雲不變急劇地變幻著,而那殘霞,鮮豔的似欲滴出血來。
“哈!終於讓我抓到了一條。”男孩驀地舉起手,將抓到的鯽魚在少年麵前晃了晃,笑的俏皮:“哥,還是我比較厲害吧!”
“是是是,整個上官府,就數淵兒你最厲害。”少年搖頭失笑,清雋的笑顏暈染著花開無聲的悠然。
“那是必須的!”男孩輕輕一揮手,飛揚的眉梢,挾帶著隱隱的霸氣。
少年看了一眼自己得意忘形的弟弟,眉宇間漂浮著澄透的,略顯無奈的笑意:“那現在可以回去了吧!再晚,娘該擔心了。”
“知道了,羅嗦。”男孩惡作劇地從背後推了一把少年,害他一陣踉蹌。然而,下一刻,他便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指著水麵道:“哥,你看那是什麼?”
血,紅色的血,迢迢鋪展了整個江麵,斑駁如碧血染就的畫。
看著腳底下赤紅的河水,白衣少年有一瞬喘不過氣,隻有兩個無音階的字從極度惶恐的心靈中衝出來:“回家!”
定北侯府,京師巨第,巍峨的大宅。
一高一矮的兩名少年怔怔地站在門口,看著那塊由當今皇上親筆手書,象征著無上榮耀,金漆玉飾的牌匾斜斜地倒在大理石台階上,而原本鑲嵌在那扇大門上的兩枚銅釘,此時已不翼而飛,隻留下兩個透明的窟窿,隱約透出府內時明時暗的火光。
死亡像片巨大的陰影迅速地籠罩了白衣少年的心,他微微顫抖著濃密雙睫,然語氣平靜:“弟弟,你在外麵等著,我先進去看看。”
“不!我要跟你一起進去。”男孩倔強地揚起頭,黑亮的星眸熠熠生輝。
就在那個時候,兄弟兩個人都聽到了門背後奔來的腳步聲,一聲一聲,急促而紛亂。
不安一瞬蔓延到了男孩心底,“哥,裏麵究竟發生什麼事情?”
白衣少年的目光從弟弟臉上抬起,伸手準備推門,指尖在觸碰到門把時,宛如火灼般瑟縮了一下。饒是強迫自己閉上眼睛,視線卻不由自主穿過充滿血腥味的空氣,從門上的窟窿看進去。
血。
烈火。
此起彼伏的慘叫。
肝腦塗地的屍體。
還有一對美貌的主仆攜手踉蹌地朝大門逃來。
薔薇色的紗衣上錦天繡地,自腰間垂下金絡流蘇,高高挽起來的發髻有近大半淩亂地散落在肩頭,即便如此,也難掩那女子身上散發出的嫵媚風韻。
然而,身後大片湧近的火光卻在她美麗的容顏上,鍍上了絕望的色彩。
通往內院的廊道內,一名戴著青玉麵具,披著黑色鬥篷的男子站在一堆侍衛之中,戴著翡翠扳指的手點向身旁一名扛著大刀的蒙麵人:“楚大俠,去把她抓回來。”
“夫人快跑。”旁邊的青衣侍女連聲催促。
“他娘的,還敢跑,老子把你大卸八塊。”蒙麵人眼睛裏有野獸一樣的光,他掄起大刀,心中突生的殺意化作呼嘯的風聲,狠狠劈落。
紅雨萬點,碎桃花。
那名侍女還沒來得及尖叫,便倒在了地上。
金色的刀刃上,薄薄的一層鮮血。柔光迤邐的交織,漸漸聚攏,染上白衣少年漆黑的眸底,倒映出那抹變形的薔薇色身影。
“娘——”一聲低呤倏地斷在喉間。少年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原本冷亮如寒星的雙眸此刻竟水汽氤氳。
顏飛瑛陡然就是一陣恍惚,她小心翼翼地抬眼望去,大門上,一張蒼白的臉靜靜地浮凸出來,隔著漆黑的洞口驚恐地看著她。
隻是這麼一分神,蒙麵人已欺身上前,那名黑衣鬥篷的男子當即笑道:“怎麼樣,上官夫人?如果你答應在文書上畫押,本官可以念在你將功贖罪的份上,饒你一命。”
“呸!”顏飛瑛啐了一口,輕蔑地狂笑起來,“你這個陷害忠良的狗官,總有一天,你會得到報應的!”
“報應?”似乎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對方捧腹大笑起來:“夫人,你也許還沒有搞清楚狀況,上官宇暗地裏擁兵自重,意圖謀反,如此大逆不道之徒,今日被本官誅殺,那才叫報應!”
顏飛瑛眇目一橫,“你胡說八道!我家老爺半生戎馬,鞠躬盡瘁,不知立下了多少汗馬功勞,卻被你們這些宵小之輩栽贓嫁禍,若非皇上被蒙在鼓中,又豈容得你詆毀定北侯的威名!”
將魚鱗金刀往肩上一搭,蒙麵人俯身笑道:“夫人,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這麼嬌滴滴的一個美人,若是臉上被劃上個幾刀,豈不可惜?”
“要殺要剮,隨你們的便,想讓我畫押,做你的春秋大夢!”顏飛瑛不屑地看了蒙麵人一眼,畢剝的火光裏,笑聲嬌媚尖銳如薔薇上的刺。
“死到臨頭還嘴硬。你那兩個兒子呢?跑哪裏去了?”蒙麵人一把抓過她的肩膀,毫不留情地往地上一擲,甩動時露出臂上的青龍刺青。
桃香骨瘦,不禁輕輕地一吹。
顏飛瑛臉色慘白地摔倒在地上,纖瘦的手緊緊地絞扭著裙擺,她麵露絕望地看了一眼門口,潛藏在心底的擔憂最後淹沒在憤怒的嘶吼聲中:“江北望,你不但陷害忠良,還收買江湖中人濫殺無辜,總有一天會不得好死!”
說完,她猛地起身一頭撞在院中的廊柱上,鮮血開成璀璨的花,從她烏黑的發鬢中蜿蜒淌落。
少年沒有出聲,木然的看著,直到身邊響起一聲驚叫,那扇原本緊閉的大門不知何時開了一線。
“哥,是娘,是娘啊!”十歲的男孩認出了倒在血泊裏的女人是自己的母親,掙紮就要衝進去,卻被白衣少年一把捂住了嘴。
袖落灰飛,似百蝶穿花。
花已死。她琉璃似的眼珠子冷冷地瞪著那個奪去自己生命和丈夫的人,嘴角卻掛著一絲安心的笑。
那一刻,少年的耳邊恍惚中聽見她說:“痕兒,淵兒,娘顧不得你們了……”
“臭婊子,不識抬舉。”黑衣人舉起刀,發狂地劈下,將顏飛瑛的屍身斬成兩段。
血花四濺,翻不過那淩冽的刀鋒。這一刀,便是十載流年刻骨!
“大人,都找遍了,沒有發現那兩個孩子的蹤跡,怎麼辦?”
“斬草要除根,給我出去找,找不到你們也別想活。”江北望迅速地下達命令:“至於其他人,給我全殺光了,一個都不許留!”
金刀揮處,刀鋒掀卷豔焰。波動的火光中,綾羅煙花,瞬間成灰。
“放開我,我要回去,娘還在裏麵,她還在裏麵啊!”男孩嗚咽著,無力地掙紮,用手背不停地擦著湧出來的淚水。
“弟弟,要記住今天,就是這些人,將我們全家人殺死,讓你和我成為孤兒。”白衣少年的聲音沉靜如水,眼眸深處卻似有幽幽火焰妖烈跳動。
男孩抬起頭,凝視著那張蒼白陰鬱的臉,淚如此隱忍,卻也滑落無痕。
“弟弟,我們走。”少年握緊了弟弟的手,對著那座淹沒在火焰中的府邸微笑:“現在,一切才剛開始。”
暮色四沉,整座長安城隨著夕陽遁去,逐漸被時光碾成漆黑的影子。
“真是無聊!”朱雀大街上,鄰近定北侯府的一棟酒肆二樓,垂著青帷的雅間內,掌燈的少女突然插了一句,一旁對弈的兩人聞言不禁相視一笑。
“逝水,你看到了嗎?那個孩子……他的表情很奇怪。”執著白玉棋子的手一挫,莫優仇
按著棋盤目視那一對兄弟離去的方向,仿佛回憶著什麼,眼神複雜莫辨。
“你該不會是看上那小子了吧!”秋逝水委婉的打趣道,忽然聽見長街盡頭傳來一聲模糊的嗚咽和嘶喊。
那是難以言表的痛苦和絕望,夾著崩潰般的痛苦,深入骨髓。
即使那聲音已經遠不可辨,卻仍然讓莫無愁的心頭一震。
十歲……都是十歲。
那個孩子和他,在這個不諳世事的年紀裏,都經曆過怎麼樣的幻滅和磨難。
“逝水。”莫優仇緩緩站起身,眺望夜色深處。許久,低聲開口:“我們來打個賭吧!”
秋逝水一直微笑的臉上終於露出了凝重的神色,這還是十幾年來第一次從他的臉上看到那樣寧靜平和的表情。他側頭看著紅衣妖嬈似火的青年男子,忽然笑了一笑:“有意思,賭什麼?”
“賭那兩個孩子,長大後誰會更強。”莫優仇微微地笑,沒有絲毫掩飾。掌燈的少女還沒回過神來,他足尖一點隨即消失。朱袍上金絲繡線如火般燒出華麗的紋路,暮色裏驚鴻一瞥,直耀的人眼花欲亂。
“海棠,結帳。爹跟你師叔去湊個熱鬧。”玄色的衣袂,如展翅翩躚的蝶,從高樓上一掠而下,尾隨著那抹赤炎往那條漆黑的甬道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