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十五章 吳宮花草埋幽徑 晉代衣冠成古丘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32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自那日來到靈川已有五六天。有時候,雖然看小姐平時一副事不關己的散漫樣子,讓人著急,但我知道,隻有我知道,小姐的心思埋得又多深。幾天她明明隻是和小太子嬉鬧而已,卻瘦了,明明不需要她過於擔心什麼,卻常常起夜,有時她會被噩夢嚇醒,有時她吃的不多,更多的時候,她趁小太子不注意,眼中總是帶著幾分歉意。她甚至會為了丞相的一記眼神而皺眉,坐在窗邊一坐就是一夜。然而在別人眼中她似乎從不曾變,而在我眼中,她無時無刻不在經受著時間一點一點的消磨,可惜,隻是可惜,我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不能做。太子有多喜歡小姐不知道,但我看得出,太子看小姐的眼神裏漸漸有了些不尋常的東西,小姐若不抬頭,他絕不收目,若是抬了頭,他就麵色微紅的將頭轉到一邊,這些我懂,相信小姐也是明白的,她在煎熬,她簡直不敢想象,那一天真相大白的時刻,她該怎麼說,怎麼做。她拚命的補救,拚命的向對太子再好一些,可是...她越發動真心,太子眼中的眷戀就越深刻,她該怎麼說,她該怎麼做。我知道,雲華公子雖然表麵對小姐上毒舌,心裏卻是保護小姐的,小姐心思全在別處看不出,而他竟然也不點破,有時他不知從哪送來一朵雪白的梅花,讓我放在小姐床頭,不料小姐看了竟是當真開心。
又有時...他又送來一疊家鄉的點心,小姐卻絲毫提不起興趣,當然不用說,最後還是便宜了我,對了,還有,那治心悸的藥公子不再讓小姐服了,也不知是為何,公子用一粒黑色的藥丸來取而代之,小姐身上也沒覺出什麼,嗯....最近猛風將軍總是不見,也不知他在忙些什麼。姚碧雲心中想了這麼多,卻一個字都沒往紙上落,她歎了口氣,寥寥寫了兩個字,逸離。在紙後印上了一顆小小的梅花印,吹了吹口哨,一隻不起眼的小鳥便飛入皇宮後院來,姚碧雲將信擱入信筒中,將它放入長空。半日後的硯宮,有人的窗邊落了一隻不起眼的鶯歌。那人冷著眼,將那信紙扔入了燭火之中,從枕下拿出一張同樣的紙,落了二字,“甚好。”印了梅花印,放入袖中。娓娓走出房門,入了簷雲殿,將那信紙送到黑衣少年的手中,祈墨研看了她一眼,又看了那信紙一遍,言,“下去吧。”凝玉微微福了福身,下了殿,身後紫瞳少年的目光隨著她直至她出了殿。少年拍了三聲茶碗蓋,一黑衣男子神不知鬼不覺的到了他身前,祈墨研冷麵言,“信紙有誤,查。”黑衣人行了個禮,兩步消失在後殿。
靈川內宮。正殿上,晏子都與郡靈王二人對弈。晏子都落了一子,郡靈王摸著下巴,喜上眉梢,“子都再不用心,朕就要贏了。”晏子都淺淺一笑,落了一子,月白色的瞳仁緊鎖棋盤,“皇上莫要輕敵才是。”郡靈王再定睛一看,這原本的一盤活棋竟這般沒了退路,言,“子都啊子都,你還是這般不服輸。”晏子都言,“皇上過獎了。”郡靈王這邊正笑的眉目全開,“哪裏哪裏,子都有才學對朕乃幸事一件,本不必過謙。”晏子都手下步步為營,笑言,“莫要這麼說,子都縱然有滿腹才學,卻終是抵不上郡王那三分隱忍。所以隻得終日臣服於郡王的龍鸞之下。”郡靈王眼中精光一閃,“哦?子都這是何處此言。”晏子都大笑三聲,“有道是那,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那日郡王特地向那翡華郡主明指地牢二字,不就是想讓她上鉤。”郡靈王眸中一轉,開始裝傻充愣,“哈...哈哈...有嗎?”晏子都眸中一冷,“經郡王這麼一點,非但不能請君入甕,倒把那位冒牌郡主陰差陽錯的,給點通了。”晏子都皺了皺眉,又言,“說到這請君入甕,要想誘那翡華郡主倒是不難,難的是,她身邊有位謀士,為她萬事穿針引線。”郡靈王問,“噢?願聞其詳。”
晏子都冷冷的牽了牽右唇,“巧了,那人與太子殿下算是半個弟兄,此人是冷家貨真價實的子嗣,名冷雲華,人稱雲華公子,現今混進了和親的隊伍之中,謊稱自己是翡華的醫師,說來倒也巧,不知是冷家修了幾世的福,這位雲華公子甚是靈秀聰穎,可所謂是個難得之人,有此人為那翡華郡主保駕護航,隻怕是旁人難近之。”郡靈王言,“既然如此,除掉豈不是甚好。”晏子都大笑,月白的瞳仁耀著詭異的光芒,“這十幾年來。想除掉他的人,比之太子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想來凡人也就這點能耐,愚蠢,愚蠢之極。”郡靈王一聽,晏子都這一罵不止是罵了凡人也罵了自己,臉色有霽,卻不惱,耐著性子問,這自古以來能人皆清高,晏子都也不例外,想讓這等人臣服於己,靠的就是隱忍二字,將他們捧的高過自己,他們便飄飄然忘了真正的意義,君臣有別,他們永遠都隻是臣子,臣子,奴才而已。“不知子都有何見解。”晏子都冷目言,“我本是那天師子弟,區區一個凡人不過了了而已。哼,他是生不逢時,在這亂世之中遇到我天師子弟,還成了勁敵,否則此般才學定當有所成。我不會讓他死.....我隻會讓他食不果腹,衣不蔽體。”
此刻,采珠閣。繁如瀲靈容棋二人正讀詩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君子好逑...容棋?”“嗯?”靈容棋抬起頭,望著身旁女子的眼,這些天翡華郡主不出門也不盛裝梳洗,總是素著臉,素著臉讀書,素著臉臨帖,有時候倦了便將書卷放到一邊,枕著手臂聽他讀卷,容棋你說...容棋你看...容棋你聽...容棋...容棋...她總是叫自己的乳名,明明不帶有任何特殊的腔調,在他看來,卻分外好聽,還記得前天那女子懨懨的說想吃那芙蓉卷,宮內竟無人會做,我不允她親自動手做,本來也,君子遠庖廚,她也不管,自己風風火火的入了廚房,挽起雲袖自己和麵,她是專心的,專心的竟用那沾著麵粉的手擦了擦汗,自然,鼻尖便白了一片,就是那樣一幕,我突然發現這女子竟是那般好看,她的一舉一動都明了人的視線。“容棋?”繁如瀲又喊了一聲,伸出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又晃。靈容棋方回過神來,繁如瀲言,“午膳到了。留在這兒用吧,不要回去了。”靈容棋偏過頭去,又點點頭,不敢直視她的眼,不一會兒,姚碧雲美滋滋的走了過來,“小太子還不吃飯嗎?今天這餐可是我家郡主特意跟禦膳房的人吩咐的。對了郡主,醫師也來了。”
繁如瀲衝她點點頭,到了廳堂,接過冷雲華遞來的藥丸,就著茶水一灌,偷偷將那藥擱在舌底,映著冷雲華純然的目光,淺淺一笑,將那茶水飲盡。繁如瀲看著靈容棋上了桌,方言,“太子邊用,我便說著。眼前這一道叫做魚躍龍門。是鮮蝦澆蟹膏,以龍蝦殼為容器,你嚐嚐,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靈容棋一笑,“魚躍龍門,本應魚躍龍門,為何要用蝦來做?”繁如瀲言,“用群蝦來代替魚躍龍門的景象,也算應景。”靈容棋點點頭,嚐過之後點了點頭,繁如瀲一笑,又言,“這邊這道,叫做看朱成碧。翡綠的菜心上,鋪上一層火紅的尖椒鹿肉。”靈容棋一笑,“看朱成碧?如此分明的顏色,又怎會讓人看朱成碧?”繁如瀲笑而不語,夾了塊最小的鹿肉放入靈容棋的碗裏,靈容棋不假思索的吃下。繁如瀲停了一霎,看著冷雲華純然的麵色微微歎氣,又言,“這一道,叫魚目混珠。魚丸中摻入蝦子。”靈容棋嚐過後微微一笑,“好一個魚目混珠。今日你準備了這些,是不是有話要告訴我?”繁如瀲麵色一閃,“有什麼話,翡華不是都跟你說了,藏著掖著又是作何?”靈容棋點點頭,烏黑的瞳仁淨徹的將女子的眉目映在其中,他緋紅了臉頰,偏過頭,又言,“你是不是要走。”
繁如瀲一愣,忍住即將破眶而出的淚,咬著牙,言,“不,翡華又能去哪?”靈容棋低著頭,那神情就像是在自言自語,“我知道如果你執意要走,我也留不住你,隻是...時至今日我想問你一句,當初說過的話,可還算數?”繁如瀲皺了皺眉,不知如何作答,靈容棋抬起眼,神情堅定的看著繁如瀲又言,“倘若你願意,我今日便讓父王遣人去上古丹青提親可好?你若答應,我這就去。”繁如瀲大驚,眼中的淚在眼眶中不住的打轉,神色慌亂,不住的看向一旁的冷雲華,白衣男子以那微乎其微的幅度搖了搖頭,眼神壓的她不敢抬眼。“你怎麼了?我...是不是說錯什麼了?”靈容棋嚇了不知怎麼好,繁如瀲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對他言,“還有最後一道菜,容棋可否品完。”靈容棋點點頭,繁如瀲將一碗白玉似的湯羹端給靈容棋,“嚐嚐看,什麼滋味?這是我親手做的。”靈容棋大笑,“好。”拿起湯匙,眾人的目光隨著他口口入喉,“什麼滋味?”繁如瀲話語聲顫顫,靈容棋言,“不好吃,但我很喜歡。”這一刻靈容棋眼前天旋地轉,倒在了桌前,在還未失去意識前,他恍惚聽見有人輕歎,熟悉的聲音就在耳邊,“這最後一道,叫七月流火,對不起,我不能嫁給你。”
半個時辰過去,隻聽院內有人驚呼,“火...著火了!采珠閣著火了!來人,來人救火啊!”那夜火勢蔓延的很快,不等人察覺便從采珠閣蔓延到了偏院,眾人救出了太子後,火勢更加危險,等那火被撲滅,采珠閣內隻剩三具屍體,兩具已經燒得看不清容貌,大約是一男一女,另一具正巧倒在窗邊,擦掉麵上的煙灰,可見,那人竟是翡華郡主。一夜間,靈川皇廷,上下染白。傳言那日靈川太子清漪醒後聽聞噩耗,竟瘋癲發笑,直呼四字,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世事總是逃不過這四個字,嗬....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