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七章 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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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安之不說話,徐翎也就沒再說什麼,隻是專心替他按摩,疏通膝蓋周圍血管,讓淤血早點散下去。倪安之覺得自己正經是個瘦子,腿細,看起來白麵條似的,恨不得整天藏進寬蕩蕩的大褲筒裏,偏偏腰上肥肉不少,整個一腦力勞動者的標準身材。比之徐翎——那還是不要比了。
徐翎突然問:“身上別處沒受傷吧?”
倪安之一愣,立刻紅著臉搖了搖頭——為什麼要紅著臉?
徐翎放下倪安之的腿,爬上床:“讓我看看。”
倪安之看他認真,隻好脫了上衣:“你看,沒事啊。”
徐翎猶疑,目光前前後後打量一遭,接著來到了倪安之身上僅剩的一條褲衩上。
倪安之立刻捂住,誇張地作小媳婦害羞狀:“討厭啦。”
徐翎表情不尷不尬地別開臉:“都是兄弟,有什麼不能看的。”
倪安之覺得這孩子這麼老大不小了,竟然還真害上羞了,忍不住調笑:“看了可要負責的,天下沒白吃的午餐,知道不?”
徐翎:“……”
倪安之看他快掉到床底下了,不禁大笑:“小妞,別害臊嘛,給大爺抬起頭來。”
徐翎推開倪安之的腿,坐直,正色說:“二哥,昨天晚上到底是什麼人欺負你,你告訴我。”
倪安之思索:“還在想那回事兒啊,呃……不過,有一點很奇怪。”
“什麼?”
徐翎很認真地看著他,倪安之甚至在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中看到自己的影子:“那三個人的下麵都隻有一根小拇指粗耶。”
徐翎:“真的假的?”
倪安之捧腹大笑。
徐翎愣了,然後火了:“二哥!”
倪安之大笑完畢,揉著肚子:“其實真有點奇怪的地方,那些人說攔住我是因為他們和大哥之間有什麼仇怨,他們知道我和大哥的關係……”
徐翎摸摸下巴,開動腦筋,苦思冥想了一陣,還是沒有結果。
倪安之笑:“行了,動腦子這種事你不擅長,還是繼續歡樂著吧。”
徐翎繃臉。
倪安之:“這件事非常湊巧,首先,他們必須知道我和大哥的關係;其次,他們知道我已經來到魔都,並且是聽從大哥的召喚才來的;第三,他們知道我長什麼樣子;第四,他們知道我會在那個時候出現在那條巷子裏。”
徐翎:“所以呢?”
倪安之:“所以,隻有兩種可能,一是他們通過某種渠道知道我和大哥的關係,並且有我的照片,他們長期跟蹤我,最終找到了一個機會。”
徐翎:“哦……”
倪安之:“第二種可能是,北隅浪借刀殺人。”
徐翎驚:“北隅浪?”
倪安之一邊想,一邊下意識咬著指甲:“這種可能比較大,可操作性強,並且動機充分。”
徐翎默然。
倪安之看了他一眼,估摸著這小子對北隅浪印象還不錯,不願相信這樣的推測吧。
徐翎站起來:“我要去問問他!”
倪安之見他要走,趕忙叫:“等一下!你莽莽撞撞地去哪兒找他啊?”
徐翎背對倪安之:“我知道北隅那一夥子人都住在西院。”
倪安之搖搖頭:“你去了有什麼用呢?他會承認麼?即便他承認了又能怎麼樣呢?反正我什麼事兒也沒有,大不了以後小心點,這也是給我提了個醒,惦記大哥的人是有的,而且會不擇手段。”
徐翎站著沒動。
倪安之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既然如此,我更想留下來看看,他們能弄出什麼花樣來。”
倪安之自覺自願的留下,很快變成了迫不得已、破釜沉舟、破罐破摔,這一切都必須從一通電話說起。
首都大學學生處主任專門打來的電話,主要內容是,同學,你被開除了。
倪安之的檔案被打回原籍,上麵毫不留情地記了一筆,由於大過處分肄業。
嚴重違反校紀,窩藏逃犯,擾亂學校秩序,長期曠課以及夜不歸宿。
後麵種種罪狀可以忽略不計,最重要的一條:窩藏逃犯。
倪安之一聽見,立刻愣了,主任同誌好心地提醒他,就算他帶著逃犯跑到魔都,警察同誌也會跨省追捕的。
你看,這不是電話號碼都知道了嗎?
倪安之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上,看看旁邊正在金雞獨立的徐大爺,他不禁悲從中來,現在他也算一個被黑白兩道通緝的重要人物了吧,而且,最重要的是,徐大爺是大黑戶,他沒檔案,走遍天下都不怕,倪安之則是一個規規矩矩的公民,從來都是。
不過,奇怪的是,這通電話之後再沒有後續行動了,倪安之都打算好坐以待斃,跨省什麼的卻始終沒降臨到他頭上,他是否可以將此理解為暴風雨前的寧靜?
實踐考試的時間定在十一收假後,這個心驚膽戰又平靜無瀾的假期很快過去。
期間,徐翎一直像貼身保鏢一樣跟著倪安之,他為之前那件事十分自責,雖然嘴上沒說,看那鍋底似的臉就知道。
倪安之不希望自己成為任何人的負擔,不過,眼下他別無選擇。
“我要打個電話,你在外麵等一下。”倪安之對徐翎說完,走進電話亭,順帶把門關上。
這是一個紅色的公用電話亭,英式風格,它孤零零站立在車流往還的街道邊,背後是高聳的摩天大樓,不遠處有輕軌從高架上隆隆駛過。
盡管是正午時分,這座街道依然全部籠罩在大樓的陰影裏。
倪安之深吸了口氣,撥下那個熟悉的號碼。
嘟——
嘟——
嘟——
倪安之數到三聲,那邊接起電話,一個甜美的聲音問:“喂,請問您找誰?”
倪安之猶豫了一下:“媽。”
對麵沉默了。
倪安之咬牙,幹脆都一股腦說了吧:“我在魔都,首都大學那邊出了點問題不去了,我正參加魔都大學的考試……嗯,可能還是學經濟學吧,我這邊都好著呢,你們……還好吧?”
那邊傳來一聲又澀又苦的笑聲:“都好著呢。”
倪安之鬆了口氣:“那就這樣吧,下次再說。”
正準備掛電話,卻聽母親說:“等等。”
倪安之重新把話筒貼到耳邊,感覺臉上黏糊糊的,很難受,他隻想早點結束這通電話,因為……真沒什麼可說的了。
“為什麼放著首都大學不上,卻跑到魔都去?魔都大學那邊有把握嗎?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連珠炮一般的問題,弄得倪安之應接不暇,他隻好靜下心來,一個個解釋。
當然,說是解釋,其實是撒謊。
“嗯……就是、就是首都大學有個交流,可以到魔都這邊來,我覺得魔都大學很不錯,所以、所以就申請轉校了……對了,我哥、呃、杜石淙你還記得嗎?小時候那個高高的、特別有禮貌的外地學生,我上一年級的時候,他轉學來的,很照顧我,他那時候不是上五年級嗎,經常給我輔導功課,還有……”
“行了,別說那些沒用的,”母親似乎有點不耐煩,“安之,你也不小了,已經成年了,什麼事兒該做,什麼事兒不該做,你心裏得有個譜,這事關你的前途!別那麼隨便!媽媽現在什麼情況你也知道,嗯,雖然說是關心你少了點,那是媽覺得你長大了,自己能對自己負責了。這事兒決定得太草率,你怎麼也不跟家裏先說一聲呢?首都大學,那可是全國第一的學校,你那個專業出來,都是外企搶著要的,你不是事先看好了嗎?說大四畢業能接著去美國常春藤名校讀研的?現在怎麼又鬧出這麼一出?你跟媽好好說說,別不耐煩,看看還能回去不……”
“媽!”倪安之感覺背後的寒毛都豎起來了,身上沒有一處舒坦的,“我已經決定,已經回不去了,您能也少說點沒用的嗎?”
電話那邊的絮絮叨叨停了下來,陷入一片尷尬的沉默。
“安之,你說,你是不是怪媽媽?媽媽沒征求到你的同意,就、就和他結婚了,媽本來以為你很想要個完整的家的,現在妹妹也一歲多了,你都沒來這邊看過一次,你說句真心話,你是不是怨媽媽?”
倪安之把頭抵在電話上,悶悶地說:“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我……”
母親仿佛沒聽到倪安之的話,開始自問自答:“可是,你有沒有站在我的角度上考慮考慮?你爸去世了,我不可能給他守寡一輩子吧,就像你姥姥說的,老了不能沒人陪,姥姥總是說我,說我年紀也不小了,好不容易找到個合適的,還不趕緊抓住,一等到絕經啊,女人就老得快了,誰還能看得上啊?你看,人總是應該什麼時間辦什麼事,比如你這個時候啊,就該找朋友啦,先談著,練練兵,知道女孩都是怎麼回事兒……”
倪安之簡直有狂笑的衝動,他知道,每次溝通都會以母親不停地嘮叨結束,而他什麼都說不出來,忍著吧,誰讓她生你養你愛你。
“媽,我以前是怨過你,不過現在沒有了,真沒有了。”倪安之說,“我知道,不存在什麼一輩子的愛,我們這些人,現實點,把日子過好就行了。”
“安之,你能想通就好,那咱們找機會再說啊。”
電話那邊傳來小孩的哭聲,倪安之輕聲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