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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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秋的天氣喜怒無常,接近傍晚時,酷熱的天氣遽然轉涼,清爽的秋風帶著些許涼意,沿著頸項鑽入岑逸凡單薄的襯衣裏。岑逸凡單手攏了攏衣領,身心疲憊又漫無目的走在都市的街道上。
這是一片陌生的街區,偏於繁華都市中的一隅,與其他地方一樣,縱橫交錯的街道旁,林立著各色的商鋪,遠處十字路口的交通燈有序地規範著來往的車輛以及行色匆匆的路人。
在車來人往的喧囂之中,天空慢慢地灰暗下來,秋風席卷著枯黃的落葉旋轉迭起,落在岑逸凡的眼裏卻與那喧囂的都市如此的格格不入,似帶了一抹蕭瑟的悲涼連同他一起被拋棄在喧鬧的塵世之外。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又走了多遠,隻知道這一路走來,時尚典雅的歐式別墅漸漸被聳立的廣廈所代替,寂寥的街區慢慢延伸至嘈雜喧鬧之中。
現在除了對時間和空間的茫然之外,他隻剩下疲憊,卻沒有一個可以給他溫暖和休息的地方。看著一個個從身邊擦身而過的行人,他知道這裏每一個行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自己的歸宿。可他卻不知道自己的方向,自己的歸宿在哪裏。
岑逸凡想到了自己的母親,美麗而冷漠的母親,早已組建了新的家庭。作為私生子的自己是她一生的恥辱,女人把一切被那男人拋棄的怨恨和生活的壓力,轉變成了對自己的謾罵和厭棄,“快去死吧、賤種、滾——”這樣的辱罵已經是家常便飯。
岑逸凡每次想起都心痛如絞,兒時一直覺得母親像是一棵樹,是自己的依靠和避風的港灣,可以肆無忌憚地躲在那裏哭泣,將自己所有的脆弱展現出來。他宛若盤繞在樹上的一株菟絲花,愛著、依戀著、汲取著。但不知從何時起,那棵樹變成了一把利刃,深深的刺傷了他的心。
十六歲時,他被新婚不久的母親掃地出門,“你也不小了,可以出去獨立生活了,這個家也沒你位置,媽養你這麼大,也算是盡心盡力了,你就算是替媽著想,不要打擾媽的幸福生活,好吧?”
那就走吧,他再也不用問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再也不用躲在角落裏和貓咪相互依偎著偷偷的哭泣,再也不用心痛如絞。
在別的少年還坐在寬敞明亮的教室裏,聞著書墨的香氣,聆聽著教師的傳道受業解惑時,他已經是市區中最大的GAY吧裏一名侍應生。
說來也是緣分,當他孤苦無依,流落街頭時,他遇到了讓他感謝一生的人。
那是一個秋深夜寒的夜晚,身無分文的他一個人蜷縮在天橋下。
一個略顯消瘦的中年男人把車停在了綠化帶旁,下了車,點燃了一支煙,似乎思索著什麼,又像是開累了車出來透透氣。就在他掐滅了煙蒂,準備轉身上車之際,一眼掃到了天橋下的岑逸凡。
中年男子很快地走了過來,將瑟瑟發抖的他叫起,沒有多問,隻是上下打量他幾眼。
雖然渾身上下狼狽不堪,身體也寒風中不停地戰栗,岑逸凡還是故作鎮靜地用自以為最凶狠的目光毫不示弱地回瞪著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不可抑製地輕笑了兩聲,又有些不屑地問道:“你有種敢跟我走嗎?”
岑逸凡的身心在痛苦的成長環境中已比同齡人顯得老成,卻也藏著少年人的血氣方剛。他心道,連死都不怕,還怕跟你走嗎?
岑逸凡很慶幸那時的決定,所以才有了一份工作,一個住處。
工作伊始,他總是習慣性地對自己全盤否定,也總是悶悶不樂。細心的酒吧老板卻用著截然相反的聲音告訴他,“你做得很好,你很棒,酒吧裏的客人因為你的服務而感到很滿意。”
慢慢地,岑逸凡終於擺脫了自己一無是處的陰影,知道自己是有價值的,是被需要的。臉上也終於綻開了笑顏。
他不知用什麼來表達對酒吧老板的感激之情,所以隻能用盡心盡力地工作來當作回報。雖然侍應生的工作很累,每天被人呼來喝去,這個客人點單,那個客人要酒,又是哪桌要結帳,忙得不可開交,連站一會的時間都很少。盡管如此,心裏卻樂得滿足又充實,不再害怕,也不再迷茫。
在顧客眼裏,他是一個帥氣俊朗的男孩,精致五官有著超越性別的瑰麗,身材頎長,骨肉停勻,再加上待人接物有著同齡人的調皮,但又比同齡人多了一些成熟穩重,頗受客人們的喜愛。很多來GAY吧裏消費的客人都很照顧他,小費給的也比別人多。
每個月下來都是厚厚的一打薪水加小費,喜不自禁的岑逸凡便開始憧憬著將來會有屬於自己的一套房子,那樣便會是一個家,即便隻有自己住,會有些冷清,但總比露宿街頭的好。至於會不會有一個人愛他,給他從未感受過的溫暖,甚至攜手共度一生?這些他從來都不敢奢望,愛對於他來說是陌生的,渴望卻又不敢觸碰的東西,所以人生經驗不多的他,設計的未來道路上隻有他自己。
然而這個計劃很快便被一個叫杜孟修的人改變。
怎麼又想到他了呢?岑逸凡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容,眼中浮現出哀傷、痛苦的神色。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他緩慢地走到路邊長椅上坐下來,抬起頭仰望暮色沉沉的天空,將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又逼了回去。伸手輕輕撫上還有些微痛的臉頰,心中一片苦澀。
這個叫杜孟修的男人從進入酒吧的第一天,便以兄長的姿態走近了他的生活。從此,每日裏總會有一位俊朗而霸道的男人在他左右,溫柔而體貼地對他照顧有加,日複一日地出現在他的生活中,將整個人都滲透到他生活裏的每一個細節中去,腐蝕著他的所有防備和不安,用溫情打動著他渴望被愛的心。而他也第一次知道生活可以這麼美好,被人照顧,被人心疼原來是這麼幸福。麵對那些不經意之間出現在眼前的驚喜和感動,他毫無招架之力,又欲罷不能地依戀上了那份溫情。
酒吧的老板提醒他說,“這個男人喜歡你!”
在酒吧工作這麼久,岑逸凡當然知道“喜歡”是什麼意思,雖然男人之間的愛對他來說是很懵懂的東西,不明白也不了解,但他已經不可自拔地,深深依戀上了被人疼愛的感覺。那就像是快要窒息而死的人對突如其來的空氣,渴望而貪戀著。
所以當杜孟修將他帶到賓館,脫去他的衣服時,他沒有抗拒。事後,當他窩在杜孟修的懷裏,聽著他在耳邊輕語,“逸凡,和我在一起吧,我會給你一個家,會一輩子疼愛你。”,當時幸福的感覺依然清晰地記得,仿佛就發生在昨天。隻是那句話的餘音還在時,幸福卻被瞬間打破。
杜氏企業的掌門人包養孌童似雪片一樣飛滿了大街小巷。他們的事情被人曝光。流言漫天飛,記者和杜孟修的家人,像是走馬燈似的一波一波地來了又走。幸好他已過了十八歲,才讓杜孟修免予被起訴。
然而事情並未就此平息,輿論突然將矛頭都指向了岑逸凡。同性的愛本就被人不恥,岑逸凡更被評論的不堪入耳。他的愛被別人踩在腳下,狠狠的踐踏。曾經的付出,被人曲解成貪慕錢財,私生子的身份,被當作沒家教的把柄。
岑逸凡明白他的愛已經卑微到宛如落入泥土裏的塵埃,可他什麼都不在乎,隻求杜孟修能在他的身邊,給他一個看似溫暖的家就足夠了。然而,杜孟修卻在此時,牽著另外一個女人的手,邁上了紅毯。“逸凡,我喜歡的是你,可我必須對我的父母有個交代,我的家業也要有一個繼承人。”
如果心的容器被愛填滿,或許岑逸凡會毅然決然地轉身,雖然痛,卻知道依然有親人朋友在他的周圍,支持他,愛他!但那隻是臆想,他的心已經幹涸。他渴望被愛,即便這愛是卑微的,是和別人一起分享的。
他屈服了現實,帶著苦澀的笑容,遠遠地看著那對被眾人祝福的新人。在那一片歡聲笑語中,岑逸凡驀然間生出一絲悲涼,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多餘。如果沒有自己,母親會幸福吧,如果沒有自己杜孟修便不會這麼難以抉擇吧。
世事難料,上天不會因為你的委曲求全就會給你一個幸福的結局。那個曾經誓言愛他,蜜語甜言誘哄著他的男人,在他家人的壓力和蒙蔽欺瞞下,以一記響亮的耳光,結束了曾經一生一世的誓言。
所有的思緒和痛苦,仿若入夜寒涼的秋風撲麵而來,寒冷徹骨,身體不禁瑟縮一下,岑逸凡雙臂環抱,想要讓自己暖和一點。可從骨子裏透出的寒意,是他無論怎樣裹緊衣服都驅趕不了的。
想起兒時,還有一隻溫順的貓兒能陪伴孤獨的他,即便傷心難過,那隻毛絨絨的小球球總會給他溫暖。
或許是上天的安排,就在他轉頭的瞬間,看見馬路斜對麵的綠化帶上,竟趴著一隻皮毛華麗的黑貓。貓兒的眼眸如翠綠的瑪瑙石般閃爍著幽冥光芒,在靜寂黑暗的夜色中,奪目而璀璨。
岑逸凡看著那雙眼眸,想起了曾經伴隨在自己身邊幾年的小寵物,像被蠱惑一般,夢遊似的站起身來,抬腿向馬路對麵走去。突然一道刺目的燈光閃過,一陣劇痛,身體被高高的拋向空中,接著意識便陷入黑暗的漩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