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鳳兮凰兮亂情迷  第一百零一章 恨不相逢未嫁時(九)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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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吟雪樓。深夜。
    靜謐冗長的街道,黑洞洞得漆黑幽深,長巷深處響著微微的蟲鳴,一輛黑色華貴的馬車在新鄭大道上飛馳而過,宛若呼嘯的長箭帶著淩厲的裂響,突兀地停在吟雪樓前,自上麵下來一位舉止儀態高雅不凡的公子,他步履飛馳,腳步輕盈,一身淡雅的淺灰衣裳,輕掀衣角,邁入樓中。
    夜色淒清,月影傾斜,氣溫涼初透,他緊了緊單薄的灰色衣裳,饒是方才走得急,他也未來得及著上甚厚的裘衣。夜裏值班昏昏欲睡的護衛,見是樓主歸來了,皆是張眼一驚,悉數跪下,聽候差遣。
    他揮了揮手,示意不用,便徑自沿著抄手回廊,往自己的屋裏去了。吟雪樓,乃是太宸宮四龍子負屭,本名墨吟風麾下的諜報暗殺組織,一如一龍子囚牛手下的曉晴樓,工作性質相差不大。同是效命服從於太宸宮,隻一處在韓國,一處在秦國罷了。
    長廊的盡頭,是一間布置淡雅簡單的單間連著不大的別院,院裏遍栽秀雅纖細的青竹,顏色姿態皆是上等,更顯得這裏主人的雅致與清麗。
    此刻已夜盡三更,他不在房中,裏麵卻仍點燃著微弱的燭光,光影飄忽不定,透過朦朧的白色紗窗,可以望見有一人悠悠然立於窗欞邊上,孤芳賞月,透明瑩亮的眼眶裏滿是寂寥的落寞。
    他挽了挽衣袖,執起白皙的纖手,緩緩推門而入。那等在屋中之人,轉眼立時隱去了匿於人後的哀傷,麵上也毫無詫異之色,似是早就曉得了他會準時歸來那般,沉眸淡笑半晌,才道:“你果然守約。”
    “那是自然,我又豈能讓師兄久候。”他溫婉一笑,徑自走至榻邊,拾掇起榻上麵整齊擺放好的衣裳,輕輕一抖,鋪展而開,那是一件許久都未穿過的紫色衣裳,衣料是上等提緞綢布,由是久藏於衣櫃散發著熏香的淡淡氣息,原先豔麗的色澤像是曆經了滄海變遷,褪變得輕微泛白。
    他的指骨驟然一緊,呈現出骨肉的斑白,沉下眼睫細細沉思,腦海裏浮現起了一個女子的容顏。他三次以不同的身份接近於她,一是風華絕代墨吟風,一是太宸宮之四龍子,一是聖手鬼醫公子翌,目的在於,利用手中僅限而有利的棋子,博弈天下局勢。
    想來與她相知相守,已有七年有餘,卻奈何流光不曾待人,時過境遷;與她曆盡千辛萬苦行得太行山,設計謀令她於他萌生的愛意,卻憑今夜一句情斷義決,轉眼成空,令他不盡然失魂落魄。
    使一個人愛上他很容易,使一個人忘卻他,卻難如登天,而真正能使他動情之人,絕無僅有,若真要算的話,平生卻僅有一個,他苦然一笑,第一次竟有了這樣多的感觸。
    弘鳳兮單手撫過他略顯瘦削的肩頭,手腕使力將他摟在懷中,慢聲道:“纖華,此一放手,便會與她再無續前緣。這一切,你可想清楚了。”他撇過頭,卻見懷中的人兒刹那一臉冷漠犀利的眼神,嘴角卻淡淡地在微笑,反問道:“你以為呢?”
    弘鳳兮麵上悠悠然輕笑,眼底卻十分的深邃:“怕是放不下,也得放下罷。師弟,我自你身上永遠學不來的,便是對情自始自終的冷漠。”
    “那又如何?於我而言,那不過爾爾。”他的臉容始終是病態的蒼白若雪,優雅地笑了笑,口氣卻冰冷淡漠,反身一轉,輕盈地掙脫了弘鳳兮的臂彎,拾起白布,在青銅水盆中浸濕了,再以濕潤的藥貼敷麵,他的臉頰上慢慢浮現了一層發皺的臉皮,挑起指尖,將其緩緩撕下,在那下麵的,竟是一張風華絕代的傾城之姿。
    接著他手指十分靈巧地解開係帶褪下粗布衣裳和褲襟,光潔雪白的肌膚裸露,背部線條柔美而纖長,他後又慢條斯理地將那身衣料柔軟舒適的紫色長衫穿戴好,才轉過身麵對著弘鳳兮,淡然地吟笑,修長好看的纖手在墨玉的烏發上理弄了理,輕快隨意地紮起,以白玉冠束發,一襲出塵脫俗的紫衣垂落拽地,衣領、袖口和裙擺處鑲有白色花邊的褶紋,迎著夜風吹拂,宛若春日蕩漾的紫蝴蝶飛舞。
    他如雪的臉容抿起淺淡迷離的笑意,他波光瀲灩的眼眸媚態橫生,他的唇豔如三月桃花,他的舉止儀態高雅華貴,周身無形的散放耀眼的光華,貌若平凡的公子翌,原來竟是美人如玉。
    弘鳳兮亦是欣然一笑道:“纖華,許久不曾見過這番模樣的你,十幾年了,你的容顏竟一點也沒變。”他依稀記得,數十年前與他初次相識時,便是這般天資絕色,而如今,自己的麵貌已隨心智見長而帶上成熟英挺的銳氣,可他卻依然與往日無二,風華年少,纖柔嫵媚,這便是太宸宮龍子練就的魔功所致嗎。
    魔功一成,容顏不改,吟風憑借極高的天資聰慧,以勝過往屆任何一位傑出龍子的實力,在二十大好年華時,達至太宸宮武力的巔峰,溫潤如玉的麵貌便從此定格在了那一刻,再無改變。
    他一向算無遺策,驚世駭俗的謀計、令人歎服的鎮定、冷靜精確的判斷力,遠在眾人甚至太宸宮主之上,兼之武功決絕天下無雙,本是會仕途平坦,從此平步青雲,宮主對他的雄才偉略和縝密心思,也是異常的賞識和嘉獎。然,不久後卻有傳言稱他野心勃勃,心懷不軌,不甘屈居人下,久有背叛之心,以周密謀策、心腹手下扣住了大半個太宸宮的權力。他素來以鐵血冷酷的手腕壓製於下人,宮主遂對他有了三分忌憚,但又苦於難以捉摸其是否有謀反之心,宮主亦是惜材之人,在查清事由始末前,便隻無勒令他下山使命若無詔令,不準入得太宸宮一步。
    對此蜚言盛傳,他一笑置之,未對此聲明辯駁,更多的時候選擇沉默,沒有人知道他心中所想,幾日後他隻遵照宮主之命,兩袖清風,離宮而去,才有了數十年前與弘鳳兮在天下江湖的相識相惜,莫逆相交。
    弘鳳兮手中一直持著一盅喝去大半酒盞,清淺的水酒隨著他手勢的動作輕微動蕩,那是他獨自立於窗欞前睹月思人,他的愛妻生前一顰一笑不也若月的光華,熠熠生輝,明媚溫暖。他的麵上雖是閑散飄逸,內心裏卻有一處誰人都無法觸及的痛處,晚晴啊,他唯有輕聲在心底呼喚著愛妻的名。
    然這些逃不過吟風的眼,他眉目淺笑,優雅飛快地奪持過弘鳳兮手中的酒杯,一口喝盡,隨即視著對方婉轉一笑,那雙執著酒杯的手十分的白皙好看,手腕很細,指骨修長,纖弱得宛若書生氣質的手,絲毫沒有練過武的痕跡,可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卻是武功傾絕天下的霸主,他的武功遠在天下第一的弘鳳兮之上,當年在十大名劍的交鋒中,卻不知為何,他故意隻使出了五層功力,但也足足與弘鳳兮達成了平手。
    這些年來,他的身體正在以可怕的速度虛弱下去,體內受牽製的詛咒一點一點地侵噬著他的神經脈絡,而他在種種體征跡象上,發現了一件更加駭人的事,他竟然,動了情。
    事實上他早在離開魏國前便曉得了自己的感情,卻從未想過終有一日春潮蕩漾的情愫會來得那麼猛烈。他總以為萬事皆大袖一揮可掌控手中,卻唯獨對於那個女子讓他幾分牽掛,心魂意亂。
    當年他不惜為她率領了吟雪樓的大批黑衣死士,企圖攔截嫁與秦國和親的馬車,與秦軍展開殊死惡戰。其一,自然是她對他還有利用價值,那麼輕易地令她入了鹹陽宮,損失一枚培養了整七年的極其有力的棋子,實在得不償失;其二,那便是他明了的自己心意,矛盾之下,還是希望將她留於自己左右,相伴無間。
    想到此,他的眼睛刹那間黯淡無光的,心底的空虛與體格極度的虛弱和頹唐,令他的身子搖搖欲墜,站立久了,不得不扶著牆麵,俯下身大口喘歇半刻乃至。他張了張口,一朵朵鮮豔的血紅花,染遍了腳下的每一寸土地,他的喉間滿是血腥的滋味,他劇烈地咳著咳著,仿佛要生生將肺給咳了出來。
    囚牛給他下的“身身不離”的咒印又發作了,太宸宮的龍子於自己誓死保護之人間,必須達成契約,並且決不可愛上她,否則,便會有千刀萬剮,切膚之痛,深則吐血消命而亡。每每動一次情,咒效便越明顯,這也足可證明他的對她產生的情意,在不知不覺間,又變得更加得深刻了。
    弘鳳兮將他倚在牆上,痛苦得弓成了蝦米的身子,扳了過來反身靠在自己胸前,輕聲問他是否無礙,是否要叫來大夫。他的臉容慘白淒厲得仿佛厲鬼,透明的麵色宛若頃刻間,便會如煙散去,他虛弱地張了張唇,唇角勾起,笑吟吟道:“你說笑了,我便是那最好的大夫,天底下還有誰比我的醫術更高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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