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鳳兮凰兮亂情迷 第九十八章 恨不相逢未嫁時(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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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頓,他複又持起茶杯,優雅地輕品了一口水,道:“先王在位時,屢遭秦國侵略,處於西北部邊境的上黨、陽城、負黍、城皋、滎陽先後被秦軍占領。先王早已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為了防止秦國的進一步蠶食,想出了一個轉移秦國注意力的計策。他派水利專家鄭國去見剛剛親政的秦王嬴政,極力勸說秦國修築鄭國渠。興修水利要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若秦國全力修渠,勢必無暇東顧,給韓國一個喘息的機會。”
公子翌的眉目稍微皺起,“嬴政采納了鄭國的建議,在當年就開始鑿涇水修渠,但眼下的形勢對我們卻並非有利。嬴政秉持對權術的爛熟於心,對政治外交的果斷陰絕,已下手逐步收回呂不韋強占已有的權利,以他的心智謀略不久當會發現先王設下的疲秦伎倆,這對剛剛登基,地位尚未穩固的你,百害而無一利。”
韓王安略微恢複威嚴之色,沉然道:“那麼,王兄有何可行之法應對?”
公子翌笑了笑,便附在他的耳際,輕聲說了二字:“韓非。”便再無後話。
這時,一婢女婀娜嫋嫋,徑自從外打開門,端著晚膳而入,公子翌側麵而視,卻見韓王安的眼神稍顯怪異,一動不動地仿若緊盯獵物的毒蛇,目光犀利而鋒芒畢露。待那婢女走至案上將盤菜一一端出呈上後,韓王安的黑眸猛地升騰起可怕的敵意和警惕。
他抬起殷紅血腥的雙眸,凶殘暴戾,言語緊張道:“王兄,她很有可能是敵國派來的奸細,方才你我的對話定是被她聽去了不少。”說罷,便操起身側的劍,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扼腕橫劍至於她的頸上,大吼大叫道:“成即,你個不知好歹的奴才,便是如此鬆懈防衛,孤留於你又有何用!”
門外的壯漢護衛聞聲,顫顫驚驚的入內,跪於地上道:“微臣失職,請陛下降罪。”
韓王胡亂揮舞著刀鋒,怒聲一吼:“閉嘴!”橫刀作勢要將擄於身前的婢女斃命,那婢女又掙又咬,終是力量不及,難以脫身,登時嚇得發怵,淚流滿麵,仰麵慟哭,畏縮顫抖而不自止。
在韓王將要下刀處決婢女之時,公子翌仍半身坐在榻上,雙眸淡然地看著,平靜得宛若視著無物,他半倚在床頭緩慢起身,慢悠悠的抬起手,不適時宜地隨手扔出了手中的一塊錢幣,銅錢與銅劍碰撞,“清脆”的哐當一聲,便堪堪改變了劍的走向,劍鋒隻將擦斷婢女的幾根發絲。
公子翌斂眸肅穆道:“安,休要胡鬧,這位姑娘是我授意收留下的,並非是什麼奸細。你若是還認我這個兄長,便止於此罷,否則莫要怪我無情無義。”
韓王見他麵無表情並非像是在說笑,也清楚兄長說一不二的個性,便突兀地鬆開了手間的力道,他自小便十分聽從這位有名無實的王兄,與權勢地位無關,純粹是敬重敬畏他一身驚人可怕的治國才能與算策謀略,從前是,如今也是。
那婢女轉瞬失去了依托,頓時軟軟地摔於地上,渾身顫栗不止。公子翌過去將她扶起,那女子立時跪下拜謝救命之恩。
韓王暴怒:“王兄,連你都要忤逆我是嗎!”冷冷地甩下一句話,之後他不屑於多言,怒不可揭,當下摔門而去。公子翌抬首,眼茫茫的望著他離去的黑色背影,輕歎:看來新任的君主,不但殘暴、專橫,諸事多疑,對於政務又無己見、懦弱無能,韓,算是無救了。
目送韓王離去,他便轉身出了門,去了禁閉禰禎的房間,自袖中取出鑰匙開鎖,開門進屋,隻見她依然端莊秀麗地坐於案前,對於案上的食材並未動上分毫,他神色一抿,眼中竟透著擔憂,隨即喚婢女重新做了一份滾熱的晚膳換上。
她並不吃食,他便親自取了湯匙一勺一勺地喂給她;她不說話,他便一句一聲地細言慢語,好讓她都能將他的話聽進去,到最後她的固執,終是讓步三分,肯張嘴慢慢地吃起他送到唇邊的米粥。
他便一麵喂一麵淡聲道:“禰禎,你莫要這樣抵觸,你是個聰明的女子,應知這對你並無益處。”
她仍是不言。
他似是也毫不在乎,繼續慢聲道:“我曉得你懷疑我的身份,我在此可以向你保證,在下確是如假包換的公子翌。”
她亦是不言。
他雲淡風輕地笑了笑:“在此之前,在下唯獨做了一件對不起你之事。”停頓下來,見她淡漠的麵上慢慢有了幾許訝異的表情,他抿起唇,滿意地淡笑,又道:“你的眼看不見,是我在你的膳食中動了手腳,而並不是羽箭之毒所留下的後遺症。”
她麵上的驚異慢慢放大,抬起頭一雙澄澈明媚的眼睛對上了他波光瀲灩的美眸,她病態的臉容由蒼白轉為了青紫,埋於桌下的素手不停地顫抖著,甚至連唇瓣都在狠狠地打著顫,她用瞎掉的眼睛死死地瞪著公子翌,這個男人太過可怕,太過陰險狡詐了,她竟不知他的心計到底有多深。
他緩緩伸過手,撫過她用白布條捆縛的雙眸,眼底有心疼的憐惜,他將她的頭置於自己的臂彎裏,垂手撫摩著她烏黑的秀發,輕柔地說道:“你莫要害怕,我已下令在你的飯食中放了解藥,隻要你日日聽話吃飯,不再絕食,不久之後,你的眼當可複明。”
她沉默了很久,久得宛若過了是一個世紀那麼長,細長的睫毛動容些許,複又抬眸凝視著他,雖看不見,心裏卻平複了許多,短短半刻,她一眨不眨地睜大眼睛,冷靜地反複地思考著,很快地便徹底想通透了。
他說得極對,一味的抵觸和對抗,於她自身而言,害永遠比利來得巨大,她必須盡早配合治療,恢複視力,然後遠遠地離開他,永生永世都不要再遇見這個隻會權害利用棋子,不將人命當真、無情冷血,權謀手腕卻出奇幹淨利落的可怕男人。
不論,他是或不是真正的公子翌,對她來講,都再也無關緊要。她現在就像是他玩弄手中的一隻螻蟻,頃刻之間,就可被捏死。她非常的厭惡,自己的性命時刻被人掌握操控的感覺。
自那以後又過了半載,公子翌始終都未兌現他的承諾,她的眼依然沒有恢複光明,終日不知白日黑夜地被囚禁在客棧的上房裏,準點時會有婢女送來食物,便又匆匆離去了,她甚至來不及與她說上半分話。
公子翌每隔三日會到她的屋上呆上一會,溫柔體貼的態度,輕輕地微笑,低聲細說幾則近來城裏的有趣見聞。她完全聽不進去,也不想聽,對於一個失去自由的人來說,即便是世上最好笑的笑話,也不會徹底敞開心扉,開懷大笑。快樂?她被暗無天日地禁閉太久,甚至都快要忘記了,那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她的表情自始自終是淡漠的,仿佛是一個充耳不聞的聾子,對他的冷漠,對他的無視,對他的決絕,他都看在眼裏,可他仍是照舊,無論她願是不願聽,他都將此作為信條,每三日一行。
她曾問他,為何要毒瞎她的眼,他卻隻笑而不言。她說,不論你有何卑鄙的目的,我都不會讓你達成的。他卻笑了,答道:在你心中,我便隻是那樣的人麼?
她沉默了良久,良久之後才緩緩地開口道:“是。在我心中你就是一個冷酷無情、眼中除了利益再無其他,不擇手段的偽君子。”他的雙眸一黯,掠過淡淡的淒涼,也許是偽裝得太好了,他隻是沉然地在笑,並未對此表態。
一日之後,他親自下達了解除監禁的命令,攜她出了客棧的大門,她先是怔怔的望向他,滿臉的不可思議,但更多的是激動,握緊了他攙扶的手腕邁著大步向前走,甚久都未接觸過陽光的麵龐,高揚地抬起,他注意到了她幽禁太久不得見天日的膚色,已顯出病態的蒼白駭人。
街道的轉角處,停了一輛黑色華貴的馬車,他扶持著她上去,與客棧店家輕聲交待幾句,便也一道上了車,執手放下了垂簾,對車夫淡淡地道了聲:“起程吧。”
他又看了一眼,安靜沉言地坐於身邊的女子,琉璃徜徉的雙眸神色難辨,他驀然轉眼看向窗外,有些愛憐的歎息:快要結束了罷,對她而言,卻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馬車一路向北,馬不停蹄地行駛,直到見著前方高聳巍峨的山脈乃止。時已隆冬,太行山餘脈連綿起伏,遠遠望去雲霧繚繞,白雪漫漫。再往內的地勢甚是不平,積雪深厚,不利於車馬進入,他便付了車馬費,緩緩扶著她下車。
他們踏著沒過腳踝的白雪,走了大約一個時辰的路途,毒害加之囚禁,令她的身子骨虛弱了很多,不消片刻便疲乏了,這時卻望見煙雨朦朧的太行山腳下有一處燈火人家。見屋內無人,他徑自推門而入,她出聲製止:“這樣隨意進出人家,怕是不好。”
他笑了笑,並未停下手裏推門的動作,慢聲道:“無礙,我早已托人將此處租賃下,姑娘願住上多久都沒有問題。”
聞言,她便不再多說,麵上也未顯得出有多愕然,畢竟這個男人的心思有多縝密,城府有多深,她早就見識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