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商之闊 第1章 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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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慘淡,星河閃耀。
平靜的海灘邊,習習的海風沙啞了最後一支鷗歌,含著秋天的孤獨與寂寞俯衝過海,翅尖劃過海麵,割傷了海魚的雀躍,歸於平靜,又是《飛鳥集》愛的禮葬,飛鳥和魚的全喪。
黑暗中沉默的男人輕輕彎下腰,為輪椅上的人理了理墨玉的發,又握起他的手,暖了暖。輪椅上的人閉著雙眼,修長的手指骨分明,毫無血色的蒼白黯淡了男人的雙眼。男人將蓋在他雙膝上的毯子鋪了鋪,淺吻他的眼角,推著輪椅走向海邊。
秋天的北天極尤其夢幻。
隻是大熊星座中北鬥七星沒有春天時的明亮了。
男人小心翼翼地將輪椅向南轉過一個角度,順著天極方向,與北天極相對的銀河岸邊,一片迷茫的冷豔。黑色天際中的閃亮讓心也隨之澎湃起來。
男人俯在輪椅上人的耳邊輕喃:“離夜,那邊。”他抬手指著天際的一團白光處,眼神溫柔而迷離:“那是仙後座β星。”伸手環著輪椅上的人,知道他沒有反應,仍然寵溺地說:“和大熊星座遙遙相對的仙後座呢,王良星特別柔和是不是?你知道他代表什麼嗎?”
習慣性地等待片刻,聽不到任何回應,男人的鼻翼充斥著苦澀,卻依然帶著微笑,“是相信他人的愛心與溫柔的意思。”他頓了頓,淡淡地說,“β星周圍的小星體是仙後的眼淚。”
仙王座以南,仙女座以北,是王子對愛情的忠貞不渝。
歐言知道,季離夜就是那顆照亮天際的仙後座β星,用溫柔智慧的白光割破星際的昏暗。就如季離夜在他的生命中的出現,柔和一切冰冷。
季離夜是王良星,那麼他呢?
無論是與他默默相對的大熊星座,還是β星周圍的小天體,仙後的眼淚都是他親手賜予的痛,痛到撕心裂肺,痛到連生命終結都無法諒解。
季離夜太痛了,歐言給他的傷害刻在了他的靈魂上,連自尊都剝削得一幹二淨,如被煙頭燙過的肌膚,即使某一天傷好了,疤褪了,那種恐懼仍然在。
所以季離夜說,他要走了。
他對歐言說,我愛你。
盡管那是通過電話,但歐言知道,季離夜在微笑。他是微笑著說出這句話的,他的聲音空靈縹緲,好像他冰冷的手撫過臉頰時的觸感,不癢不痛,卻有著讓人不舍的情愫。
歐言抹了下臉,雙眼通紅卻不得不去回想他當時的冷漠,明明著急卻還在假裝的虛偽。
季離夜微笑著哽咽。
是這樣的。
季離夜對他說我愛你是微笑著的。他連哭都是微笑著的。
季離夜說,“歐言……你知道第穀新星嗎?那是……”
隻到這裏,歐言掛斷了電話。他知道,季離夜一定不會因為他的不耐煩而生氣,他喜歡自己,所以不會離開。
但他現在卻是哭著悔恨,季離夜被他丟在黑暗裏,因為折磨太深而忘記如何用仇恨進行自我救贖,他連哭泣都要微笑。
如今,歐言明白了第穀新星。
他抬頭看著宇宙星空最閃亮的北天極。星星點點,璀璨得如季離夜的微笑。溫婉的,純澈的,滿含愛意的微笑。
第穀新星在秋季綻放最妖嬈的美麗,黯淡周圍的一切,美麗過後,就趨向死亡。
爆炸最美麗的曾經,溢出橘黃的、藍紫的光,然後消失殆盡,甘於死寂。
季離夜的十五年,最美麗的十五年,一直在他的手裏打轉,彷徨無措地尋找答案,在他推開門的時候,被詮釋得淋漓盡致。
歐言永遠也忘不了推開那道門的絕望。
深藍的床上是季離夜浸染的鮮血。那張微笑的臉淚跡還在,雪白的手臂上蜿蜒著血痕。
噩夢一般不斷盤旋在腦海。
呼吸急促起來,歐言磨著海灘上的沙,著急地尋找,他把季離夜弄丟了。
轉過目光,將輪椅上的人抱起來,啞聲說道:“離夜,我們回家。”
這次,這次,我保證,不再把你弄丟。
海邊一棟溫暖的小房子裏,溫軟的光透了出來,撫摸沙灘上的細沙。
歐言抱著季離夜走進門。
客廳裏的少年起身,輕喚一句,“哥。”
歐言點頭,將季離夜抱進主臥室裏安頓好,隨後出來,指了指沙發,示意少年坐下。
歐亞低下頭,一時間,竟沒了言語。
客廳的落地窗采光極好,可隱約看到半邊天際。
歐亞輕歎,“那片星雲好亮。”
歐言抬頭瞥去,淡淡地應了一聲。
歐亞收回目光,低下頭抿著唇,抬起卻又猶豫了。
歐言有些驚訝於一向沉穩的弟弟此時青澀的表情,這樣的神情,有著少年的堅毅。
似乎有些眼熟,這樣的神情,會不會就是遇到季離夜時候的自己,朦朧卻不確定的情愫。
歐言的眼神柔了起來,他起身從酒架上抽出一支葡萄酒。季離夜沉睡的一年裏,他似乎戒掉了酒癮,隻是偶爾難過的時候會喝一點。今天,突然,想喝酒了。
這支葡萄酒瓶身纖長妖嬈,是多曼在八莊品酒會上的奪冠之作——Amant。
情人間的呢喃。
冷情送了他一瓶。他知道,是對他這個不合格的情人的嘲笑。冷情的冷靜非常人能做到。他曾經指著自己說,連愛都不敢承認的人簡直是廢柴。
他苦笑,在水晶杯裏斟了半杯酒,遞給歐亞的同時說,“戀愛了?”
歐亞臉紅了一下,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
“好好把握。”歐言沉聲道。隨後又想起了什麼,低聲詢問,“是那個孩子?那天你帶回家的孩子?”
歐亞愣了一下,默默點頭,“我想告訴爸爸媽媽。”
歐言陷入沉默,隻是喝酒。
歐亞放下酒杯,有些著急,“我不是來征求意見的,隻是,想說一聲,我喜歡他,很喜歡……盡管他是男生,但……”歐言淺笑,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那就全力以赴……別像哥這樣,痛了才……”
歐亞似乎想說什麼,歐言已放下杯子,“改天帶他來玩吧。喝完酒就回去吧。”
他起身走回臥室。
歐言轉身的瞬間,含著全世界的悲哀。
歐亞想起那天歐言抱著季離夜冰冷的身體時的絕望以及他跪下他的自尊時的眼淚。他深沉的、怯懦的愛流動著不被理解的痛。
如果季離夜死了,那麼,歐言會抱著他一起毀滅的吧。
秋天真的來了,連寂寞都覺得冷了。
歐言側身抱著季離夜的時候,胸口悶悶的,很沉,像被撕扯一般。
“離夜,歐亞戀愛了。他會幸福的,至少,比我這個哥哥,要成功得多吧。”
“離夜,歐亞在酒會上帶來的那個孩子,還記得吧。那是他喜歡的人,他說,不為得到肯定,隻是想讓別人知道,那是他喜歡的人。”
“離夜,我很懦弱對吧,連自己的真心都逃避。”
“離夜,冷情說,如果我勇敢一點,承認我的愛,就不會讓你這麼痛了。是這樣嗎?”
“離夜,我喝了一點酒呢。Amant,我想和你分享的。所以,別睡太久啊。”
“離夜,今年要一起看仙後座爆炸的,或者明年再看……別讓我等太久了。”
“離夜,我有點冷了……”
歐言溫潤的眼淚滑進了季離夜的肩窩。
他總算體會到等待黑暗結束,卻多次被抹滅希望時那種深深刺入骨頭的痛了。他就像一個剝削者,不斷地給季離夜希望,再澆滅,引著他陷入他的局,他的離夜其實知道的吧,這條誘惑的路,是死的啊。
他不知道,他的離夜被寂寞的鏈條鎖在時光裏,在黑夜裏用哭泣的雙眼彷徨,在鄙陋的月光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要等多久。他毀了季離夜的十五年光陰,時過境遷,還有多少瑣碎可以被消磨?一年,當時的痛還是留在心間成了癮。
模糊間,歐言做了一個冗長的夢,是他和季離夜的卷冊。浸透眼淚與絕望的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