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天際翻起魚肚白。
    四層樓高的不知名的樹木的灰色樹枝上跳著幾隻調皮的巴掌大的鳥，嘰嘰喳喳吵得不可開交。
    “嘩——”四樓的窗子被一下子推開，那些鳥立即停止會議，耳邊一片撲棱棱翅膀扇動的聲音。它們最後落在另一顆更高的樹上，撇著頭開著開窗的少年。
    子慶做了幾個深呼吸，用手壓下因睡覺壓翹的發尾，在手掌離開之後又調皮地顫微微地站起來。
    窗外的冷空氣激起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子慶關了窗，在運動外衣裏又套了一件羊毛衫。
    把兩張素描四開紙放進畫夾裏，提起灰白色的長帶單肩挎包，在床頭櫃上留下一張淺紫色的紙簽：
    我出去寫生，有事打電話。
    對於發短信，子慶更樂忠於留字條。
    打開門，發現伊雷爾一身整齊的白色西裝等在門外，淡淡的點頭示意，與他擦肩而過。伊雷爾回敬他一個公式化的微笑，進去，然後關上門。
    張弛有度、勞逸結合才是子慶生活的主調，他不會被高考的緊迫和周圍緊張的氣氛影響，也不會因為還有半年期限的公寓焦躁不安。規律有序的生活讓他變得平靜和淡定，多了穩健和成熟。
    早上的空氣很好，這個繁華的城市還在晨睡中。灑水車駛過，留下一片清冷的空氣，路上行人很少，汽車好像在打哈欠，一邊慢悠悠的啟動一邊回味被窩的溫暖。
    不同於夜晚疲倦過後的寂靜，身邊充滿了靈動因子讓人心情忍不住雀躍。
    在一個街角，子慶找到他想要的。
    一間開在街尾轉角的咖啡屋，偏向八十世紀的英國建築風格，門口一隻半人高的薩摩耶犬被拴在黑色金屬製成的旋轉扶手上，懶散地趴著。爬山虎帶著幾片綠葉爬上貼著瓷磚的牆體，麵向街邊的玻璃牆有水流滑落，滑進下麵扔著鵝卵石和硬幣的水池子裏。
    子慶隨便挑個角度坐在花壇沿邊，用雙腿支起畫夾，從挎包裏拿出鉛筆盒和一瓶礦泉水。
    鉛筆盒裏放著整整齊齊嶄新的削好的各個型號鉛筆，子慶取出一支H型繪畫鉛筆，橫在眼前認真地找著比例。
    鬱承遠幾乎是第一眼就認出馬路對麵的少年，盡管視線被水紋晃得模糊。那少年穿著白色的整套運動服，四開的軍綠色畫板把他的上半身全部遮去，偶爾會在少年移開畫夾拿著鉛筆比劃的時候才看得見他臉上認真地神色。
    他恍惚想起在冷光燈下那段白皙修長的脖頸，幹淨、純粹，一如眼前的少年。
    “鬱先生，需要續杯嗎？”咖啡店經經理走過來問。
    鬱承遠擺開手，然後起身離開，杯子裏留著半杯咖啡，萬穀買來的三明治完全沒有動過。
    在出門之前還特意回過身看了一眼子慶，他正好抬起頭來望向這邊。
    鬱承遠以為他看見自己了，又見他低下頭去畫了幾筆，再抬起頭來。
    原來他是在看那隻狗。
    上次也是，原以為……想不到還是在看狗。
    鬱承遠自嘲了下。萬穀開著奔馳過來載他，但紅綠燈下不能停車，鬱承遠往回走了一段路，坐上後座駕駛位後麵的那個位置。
    隨手打開文件卻發現心思不在此處，忍不住隔著黑色的玻璃看坐在花壇邊上畫畫的少年。
    車子故意放慢速度，還離人行道特別近，車輪壓著非機動車道的線過。
    終於看清了。
    他抿著唇，神情微斂，卻不難看出他從心底麗滿溢出來的喜悅，還有眉宇間的自信。現在已經不早了，路上行人多起來，過路的人時不時投過去好奇的一瞥，可他渾然不覺，從容淡定。
    是他真的已經到了物我兩相忘的境界，還是他根本就不在意，不在意別人眼光中的探尋和好奇，不在意別人的嬉笑和指手畫腳。
    他是如何做到這般的灑脫！
    鬱承遠不知道他心中是羨慕還是鄙夷，到底是羨慕他的單純不知世事還是鄙夷他的癡傻可笑。
    汽車絕塵而去，留下一排從車上淌下來的水滴，黑色的車身反射一串耀眼的光芒。
    子慶用濕紙巾擦淨手，擰開礦泉水瓶的蓋子喝去將近一半的水，又蓋上放回挎包裏。三個小時一幅畫是高考時對每一個考生的要求，子慶從早上八點一直畫到下午兩點多，終於把街尾風格別致的哪家咖啡屋完全畫下來。
    素白的素描紙上，英倫風的咖啡屋悄然出現，英國建築的特點都被幾支簡單的鉛筆描繪出來，在細節方麵也有很認真的處理，屋角部分和階梯角落的陰影部分都被著重加重，屋頂部分做了淺色處理，似是陽光灑在上麵，美得虛幻。爬山虎的葉片也畫得極為細致，甚至一點嫩芽，半殘的藤蔓都看得清晰。薩摩耶犬高貴而慵懶地趴在門口，雙眼靈動有神注視著看畫的人。
    子慶掏出橡皮將背景某些部分擦去，素筆一勾，勾勒出倫敦街尾一角。
    兩個從少年宮出來的小女生一臉崇拜的看著他，其中一個躍躍欲試想上前和他攀談，子慶很快地開始收拾畫筆。小女生不甘心，拿出手機準備拍下來，畫麵卻被子慶用一張白色的紙蓋住，迅速卷裹起來，用準備好的細皮韁繩紮了兩圈。
    草草收拾好之後子慶很快的離開原地，他並不想和陌生人攀談，即使那不是紳士的行為。
    自始至終，子慶都沒有發現，那隻漂亮的薩摩耶陪著他五個多小時，沒有人牽走它，也沒有人前來喂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