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怪談 廩君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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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濃,你還沒有決定嗎?時間不多了啊……”父親問到。
他已經給部落裏的二十個人裝上了烏魚腮,這樣,等大水來的時候,他們可以在水中生活,而不必遠遠逃離我們的故鄉——武落鍾離山——氏族四千年來盤踞蟄伏的地方。
我們是巴人。
純正的巴人,而不是生活在外麵世界的已經變化了的土家人。
“客有歌於郢中者,其始曰《下裏》《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其為《陽春》《白雪》者,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十人。”
《下裏》《巴人》,是當時楚國的通俗歌曲,其實,是從我們巴國流行到楚國境內的,不知道為什麼,“下裏巴人”就演變成通俗的代名詞了,這讓我的祖先,甚至於現在的我們一直耿耿於懷。
曆經了夏商周三代一千多年,看厭了征戰和掠殺,飽嚐了侵略與反抗,我的祖先終於下定了決心,在我們神聖的故鄉,隱藏而求生存。作出這一決定並不容易,要知道,我們曾是好戰的一族,我們最早的姓氏,是“嬴”。
武落鍾離山,是一座小山。西北有清江,東南靠漢溪,三麵環水,高峻突兀。山上五峰並立,那是因為巴人五姓共同生活在這裏,是天賜的玄機。
幾千年來,總有人想找到我們,但是都沒有成功。
誰能比我們更熟悉這裏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呢?再說,我們有神的庇護!
那就是廩君,我們的祖先。當初有五個姓氏的族人,巴氏、樊氏、曋氏、相氏、鄭氏,他們共同生活在武落鍾離山。山上有赤黑兩個洞穴,巴氏之子生於赤穴,四姓之子皆生於黑穴。因為沒有首領,大家商議,擲劍於石穴,能準確投中的那一個,就是領袖,一切全憑天意。結果,巴氏子獨獨投中,眾人無話可說,尊奉為首領。那就是廩君。四千多年了,他的肉身雖然早已化做清風淡雲,但是他的魂魄卻凝結成神武的白虎精靈,一直守護著我們的家園,蔭庇著他的子孫。
看到我不作答,又在神遊遠古,父親有些不高興,聲音提高了問我:“阿濃,我在與你說話,你什麼時候按上烏魚腮?”
“是,父親……”我忙作答,“我還不想按,我還有一件事情要去做呢。”
“唉——”父親歎了口氣,顯得垂老了許多,“你還在惦記那把劍?”
我點點頭。
那是廩君的劍。當年他就是把這柄劍投中石穴,才成為千百年我們膜拜尊奉的英雄。
我們的聖物,憑什麼落到那些人的手中。
“你呀,你的骨脈裏流著的是那不安定的血。”父親說。
“因為是我巴人。”我昂起頭。
父親按住我的頭,要我平靜下來。
“阿濃,你想過沒有,我們的廩君為什麼化身白虎,告誡我們,藏於草木泥土之間,聽聞世事而作不見?他為什麼要我們把那柄劍深埋而不許再觸?那就是要我們能閃避開一切凶險,安然的沿襲下去,保存我們的血脈。”
“可是,我們能閃避開一切嗎?”我不滿父親的遲緩言語,他已經老了,“現在外麵在開山斷流,不知道為什麼要引發大水,你難道不以為那是要逼我們出世,毀我們的家園,滅我們的種族嗎?連我們的劍都被他們偷偷挖了去,那不是要與我們宣戰嗎?”
“所以,我們要按上烏魚腮,這樣水來的時候,我們就能安然退之於水下,他們那些蠢鈍的人怎麼可以找的到我們?我們在水下一樣能悠然而生。”
“我們避了四千多年,現在都要避到水下去作魚了,哼……要是廩君知道了……”
父親真的生氣了,他的手加了力氣,我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
“廩君就是要讓我們避,才深埋了那把他最鍾愛的劍!你以為他為什麼能作出這麼痛苦的決定!”
我不再敢吱聲,他不光是父親,還是我們的首領。
“廩君有一次乘土船,從夷水至鹽陽。鹽水有位神女,她一見之下,愛上了廩君。於是她對廩君說:‘此地廣大,魚鹽所出,願留共居。’那是一個美麗的神女,廩君也為她心動。但是,廩君此次帶領巴族來鹽陽,是為了擴充地盤,讓我們氏族能更加強大。麵對神女的挽留,部族裏的其他人告誡廩君,不要被女人所阻擋,即使那是個美麗無比的神女。廩君於是沒有答應神女。但是鹽水神女酷愛廩君,不管廩君的意願,到了夜晚就來與廩君取宿,天一亮化為飛蟲逃之夭夭。廩君愛恨交加。神女為了留住他,引來諸蟲群飛,掩蔽日光,天地晦冥。族人們焦急不堪,一齊去找廩君。廩君雖念及神女的一夜恩情,卻也無可奈何,在族人的催促下,殺了鹽水神女……”
“是用那把劍嗎?”我忽然靈光一動。
“是的。”父親把目光投向遠方,穿透了五座山峰,似乎看到了痛苦的廩君。“很多年以後,廩君死了,但是他的魂魄化作白虎。終於在一個夜晚,他托夢告訴自己的子孫,他很後悔殺了鹽水神女,他要他的子孫不要再為了擴充地盤而去四處征戰,生命裏依托了很多東西,象愛,生命失去了,愛就消散了,而沒有了愛,魂魄也不能安寧。他要他的子孫從此隱居在這片淨土,把他的劍深深埋藏起來,從此不起兵戈。”
我無語,靜聽父親。
“正是依從了廩君的教誨,我們才得生生不息。”父親轉回頭看著我。
那把劍,廩君用來殺了神女的劍!真想親手摸一摸……
“你若是去找劍,露了我們幾千年的行蹤,你擔待的起嗎?”父親厲聲喝問。
可是父親怎麼會知道,因了這把劍,我竟愛上了四千多年前的那個男人呢。
“是,父親。我不去。但是請允許我最後一個按烏魚腮吧,我是您的女兒,我要看著大家都平安。”
父親沉吟了一下,“也好,按上了烏魚腮,每天都要到水裏呆上半天去適應,不過,以後,也許許多年以後,等山陵長出水麵,我們還能回到山上來生活,因為我們還保留了用鼻子呼吸的本能。”
“父親,感謝您的智慧救了我們。”我由衷的說。
父親離去了,作為首領,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在大水來之前。
而我,作為一個巴人女子,隻有一件事情要做,在大水來之前。
我要去找回那把劍!
相信我,我不會泄露巴人氏族的秘密,如果我失敗了,我會以死來保全族人的。
我的廩君,保佑我!我的白虎神,保佑我!
我等待夜的降臨。
夜的黑並不能難住我,我早已習慣了在夜裏看穿百裏之外的黃鸝。令我沒有想到的是,他們在大江上築起了寬大的水壩,還點燃了不知為何不搖曳的火光。我無暇理會那些偶爾穿梭的人,我和他們沒有話講,我的話他們根本聽不懂。
我嗅著氣味,我們巴人自古流傳下來的獨特味道,尋找著廩君的劍。
是了,在那邊山上的一座小石屋裏。
我施展本領,鬆鼠一樣飛躍騰挪,幾下躥了上去。
在石屋旁邊的一排房裏,睡著一些人。我見過他們,就是他們曾經拿著許多奇形怪狀的武器,到山裏找尋我們,害的我們做了幾次小小的遷徙。他們找不到我們,不甘心的在山上東刨西挖,就是那次,一個年輕的男人碰巧挖到了埋廩君劍的墓塚——他偷到了我們的聖物,我正欲衝出去搶奪,被父親按下製止了。
從此我痛恨那個男人。
尤其是我看到他無比高興的把我們的劍拿去給一個老人看,那老人和我的父親看起來年歲差不多。他不住的點頭,用一塊紅色的軟軟的布包起了廩君劍,竟沒能容我細細的再看一眼那泛著青光的劍身。
我連他一起痛恨,雖然看上去他和我父親一樣慈祥安寧。
但他們是賊!
現在,我要拿回屬於我,屬於我們的劍!
我聽到他們睡的很熟,還打著酣,於是躥到石屋門前。我用一根骨針,巧妙的打開了鎖頭。
閃身進去,無人知曉。
很多厚重的箱子,櫃子,匣子。
我繼續嗅著,啊,我的劍!就在牆腳的那個長長的楠木盒子裏!
我輕輕的走過去,跪下,捧起它。
廩君,我終於找到你了!
我顫抖著打開盒子,劍,靜靜的躺在那裏。
它的刃象四千年前一樣鋒利,還閃爍著令人膽寒的光芒,劍柄的一塊玉石已經脫落了,躺在旁邊,想當年,這曾是一把光芒四射的華麗的寶劍!
我拿起它,沉甸甸的。
那時候,廩君是怎樣用這把劍刺進了神女的胸膛?
那時候,神女看到這把劍衝入胸中時有沒有流淚?
他有沒有顫抖?
她有沒有恐懼?
他有沒有悔?
她有沒有怨?
……
隻有這把劍知道。
現在,我抱著它,如果他是廩君,如果我是那神女,他要殺我,我會挺起胸膛,微笑著承受,我的鮮血會告訴他,那是我全部的愛!
我忍不住低頭去吻它。
冰冷,枯鏽,驀的,還有那鮮血的腥甜!
我一凜!那是神女的血,還留在上麵,包裹著它,如同包裹著廩君的心!
四千年,他們沒有分開,而是這樣子結合。
因了神女的血,廩君劍才能曆經這幾千年而光潤如初!她一直在維護著他!
我頹然。
他是她的。
劍的光澤在我眼中漸漸消失,於我,劍不再有任何意義了。直到得到的時候,我方知道那是失去。我冒著危險終於找到了劍,卻發現,那對我,不過是一個四千年的神話……
我把劍放回楠木盒子。
也許,對於那些睡在外麵的人來,劍是一件寶貝。他們想從劍的身上,得到我們的故事。
我淺笑,我們的故事,很長很長,莫若我來給你們講吧?可是,我卻偏偏不講!
等我化做了長江中一尾美麗的巴人魚,你們來找我吧,找到了,我就給你們講,講一個四千年的故事!
耳畔隱約傳來呼叫,那是父親發出的,隻有我們能聽懂的呼喚,他在催促我趕快回去呢。
我起身,最後看了一眼裝著廩君劍的楠木盒。
就此別了,我的廩君,我們會遵從你的吩咐,保佑我們吧!
天還未亮,我已然全身而退,安然回到家中。
父親沒有責怪我,他已經洞悉了一切。
巴人們開始忙碌了,適應著自己的烏魚腮,為大水的淹沒做著準備。
我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