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素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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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來得無聲無息,仿佛隻是低眉垂眸之際,天地就覆上了漫目的空茫,素如穿縞。
素雪如鵝毛般翩躚在朦朧的天穹,搖晃著墜下,洇燃了遠處一排排招展在風中的火紅燈籠。徑旁梅樹嶙峋積雪,清透的臘梅上也沾了如絮的皓色。
梅樹不似那些嬌柔的春花,偏偏是在料峭中恣意舒展。梅花而且是氣節愈寒,開得卻愈繁。破冰綻顏,清潔自觀。謂之歲寒三友之一,大抵用意也在此了。
沈韻懷立在欲燃的臘梅間,輕手撥弄著花枝。他的神情很專注,甚至連風吹掀了大氅都沒去理會。而那雙琥珀色的眼中色澤卻蕩著一絲空惘。
太守府裏沒種梅花,就這幾枝梅花還是從牆外探進來的。不過沈韻懷似乎卻不怎麼在乎,心魂似乎都被這樹白梅勾去了,就杵在原地,長孫邕叫了他幾聲都沒有應聲。可長孫邕哪知道一到冬季懷王府裏種上白梅花開漫樹…他哪知道那個人嬉笑在花間的豐神是有多美…
長孫邕脾氣本就暴躁,再看到沈韻懷這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心底立即燃了一把無名火。再想到那日沈韻懷對琩懷哥的態度,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風風火火正準備揪住他好好理論一番,卻被站在一旁的衛太守拉住了衣襟。
“長孫將軍稍安勿躁。。。”衛淵歎息著搖了搖頭,灰白的胡子上落了幾絲雪。蒼老的眼神落到了沈韻懷修直的身影上,繚亂的白梅間,那剪身影愈加挺直。衛淵對懷王的事也略有耳聞,不過他不像朝中其他那些官員對於懷王的龍陽之癖冷嘲熱諷,暗錘打人,倒是有點同情起這位癡情的王爺了。聽聞他為了找荊池醫仙幾乎跑遍了大半個渭湯,不禁生起幾分感慨“問世間情為何物啊,下官算是見識了。懷王也算是個癡人。。。”
長孫聽了他的話,出乎意料的沉默了。鷹隼般的眼黯了黯,又似是不忍地看了那個模糊在花影下的人一眼“算了,我們出去等他吧。”衛淵連連點頭,引著長孫邕望大門的方向走。
“長孫將軍,這些日子您。。。當真要和懷王住在炴城的客棧裏?”衛淵麵有難色地看了一眼身旁不怒自威的長孫邕,還是忐忑地著說出了在腹中斟酌了很久的話。長孫邕沉聲恩了一下。衛淵歎了口氣,朝長孫邕拱了拱手“炴城的客棧龍蛇混雜,下官已命家眷在東廂布置好了房間,唯恐將軍和王爺歇息地不好啊。。。”
長孫邕眸光頓了頓,輕笑了一聲,轉身眯眼打量著衛淵,厲聲道“大人可當我們二人奉了聖上之命是來遊山玩水的麼?”衛淵原本說出這番話就已經是豁出膽子了。雖知道長孫邕雖年方二十,待人真誠,但是也見識過他那八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倔脾氣。任何事隻要是他決定了就無絲毫悔改的餘地,察覺到宇文邕似乎微慍了忙俯身跪了下來“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啊!”衛淵額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嗓子也抖得厲害。
長孫邕似乎是不忍地看了衛淵一眼,揉了揉輕皺起的眉頭,略帶倦意地道“客棧裏龍蛇混雜,卻是打探消息的最佳之地…大人若是怕上頭怪罪招待不周,就把罪責全推給我和懷王便是。大人起來吧,長孫受不起。”說著將衛淵攙扶了起來,還替他撣了撣膝上的灰“老人家年紀大了,別動不動就給別人下跪。”
衛淵神色複雜地望著長孫邕,眼中波跌起伏,卻是無理可循。他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什麼,歎了口氣,向長孫邕行了個禮“下官送將軍出去吧…”長孫邕點了點頭,似乎是當方才的不愉快沒有發生一般,眉眼不怒自威,神色間卻一派安然。朗聲笑著接過婢女手中的貂皮氅,跨入了紛揚的大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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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韻懷出了太守府,就看見一襲褐袍的長孫邕立在雪地裏等著他。長孫邕一看見他,立馬換上了一副高傲的神色,朝沈韻懷翻了個白眼,果斷轉身牽馬籠頭去了。沈韻懷好笑地望著長孫邕的背影,搖了搖頭。不管外麵的傳言怎樣,百官如何畏懼長孫將軍,他這個義弟啊,一到了他和琩懷麵前,還不是別扭地像個小孩子?
“今年的雪下得早啊…”沈韻懷走到了劍眉倒豎的長孫邕旁邊,伸手接了一抔雪…雪水附著掌心的溫度,不一會就融化了,順著長長玉潤的手指滑落,在微弱地晨光中閃爍。落在他睫毛上的雪卻沒有化,皎潔的色澤襯托地那一雙瞳仁愈加清明。似乎是感受不到傷痛,亦或是小小的一點磕碰都可能會使其破碎…長孫邕背對著他,撇了撇嘴,但還是沒有忍住悄悄扭過頭。但是當他扭過頭時,就發現自己又上了沈韻懷下的套了…
沈韻懷笑看著長孫邕,琥珀瞳裏浮著一派悠然。長孫邕赧著臉,當即怒了,哼了一聲二話不說地跨上馬,拍了拍馬屁股迭雪馳遠了…
沈韻懷隻得無奈的歎了幾口氣,朝正將道別的話哽在喉中的衛淵拱了拱手“衛太守見怪了,長孫將軍就這脾氣…我代他向你賠不是了。”
衛淵見此,一臉受寵若驚地連連擺手,又是回禮又是說話的,好個滑稽“王爺這是哪裏的話!下官受不起…”
沈韻懷似乎輕輕皺了皺眉,旋即卻又笑了笑“好,我就不多言了。大人就送到此處吧,勞煩了。”說著翻身上了馬,朝衛淵拱手,也不再多言,調轉馬頭追長孫邕去了。
太守立在雪地裏,身形有些佝僂。家丁拿來了大衣給他披上,衛淵卻輕輕咳了起來。待咳嗽聲漸漸小了,抬頭望了一眼二人離去的方向…人早已不見,隻剩下淩亂的馬蹄印跡,以及漫天紛紛朔雪。“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可惜了啊…誒。”衛淵垂首歎了口氣,攏著大衣緩緩走進了太守府。
沈韻懷追上長孫邕時,已經是到了炴城大街上。四下掃了幾眼,就看見了一匹毛色黑得發亮的良駒伏在馬棚處甩著蹄子吃著草。抬眼打量了一番這間名為‘卯風’的客棧,下馬進了客棧。一進客棧,目光發亮的小二就笑嗬嗬地迎了進來。那些目光集中在廳中那個獨自大口吃肉的褐袍男子身上的食客,刷的一下目光又落到了發上積了薄雪的男子身上…目光比方才還為震驚。
掌櫃的則是在一旁笑眯眯地搓著手,使勁朝小二使眼色。心裏琢磨著自己的客棧難不成是要在炴城大紅大紫起來了麼?這才幾天就住進了這些個器宇不凡的貴公子,銀子肯定也有得賺!
沈韻懷朝小二笑了笑,很是禮貌地婉拒了小二眉飛色舞地推薦的招牌菜。大步向一人占了一張桌子喝著悶酒的長孫邕走了過去“好小子…怎麼,一人吃獨食?”沈韻懷拉開凳子坐下,奪過長孫邕手中的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
長孫邕脾氣似乎是緩過來點了,不過還是懶得搭沈韻懷的話,將乘肉的盤子朝他推近了點。沈韻懷卻一臉無奈“小邕…你是故意的吧。知道我不喜歡吃牛肉。”長孫邕挑了挑眉“不吃拉倒!”說著將一塊肉塞進了口中。沈韻懷微微有點怒了“你都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這個牛脾氣!”沈韻懷幹脆別過頭,眉宇微微蹙了起來。
“與其管我的閑事你還不如好好管管自己吧!你看看你自己那張臉,你一進來多少人盯著你看?這下別說是隱藏身份了,恐怕再過幾天你就成炴城名人了~我看你還是考慮著怎麼讓你自己變醜一點吧!”長孫邕揩了揩手上的油,一臉調侃。
沈韻懷見他說得好笑,不禁破功,搖頭笑了起來。
“小二,來份醋魚!”長孫邕招呼著小二上菜,端起酒盅喝了一口“你怎麼看這炴城太守的?”沈韻懷抖了抖大氅外落的飛雪,神色突然凝重了許多,淡淡道“沒什麼看法。”長孫邕撕了塊牛肉“依我看,他和朝廷裏的那些個趨炎附勢的沒有差別。不過,炴城發生這麼大的事他居然敢拖延了這些日子才報朝廷,膽子也夠大的了!”沈韻懷端起酒盅,欲飲未飲,在唇邊徘徊著“不一定。這些事發生的如此蹊蹺,他若是就這樣毫無頭緒地將情況上報給朝廷,把爛攤子推給刑部,說不定情況比現在還要壞上幾分…現在最多定他個知情不報的罪,但是考慮到這些日子他也是在極力調差此事,所以功與過差不多相抵了。倘若是上報給刑部的話…”“說不定還會挑起戰爭…”
長孫邕點了點頭“那你怎麼看衛淵所言?”沈韻懷思忖了一會,說道“若真是如他所說,那麼這件案子牽扯到的關係就很複雜了…”沈韻懷瞳孔縮了縮“小邕,你也聽聞過江湖上武林大會所發生的事情吧…”
長孫邕點了點頭,環伺四周,長歎了口氣“現在我們也隻能呆在這裏靜觀其變了,沈淩何時到?”沈韻懷淡淡掃了一眼窗外“他早就來了,不過不能與我們住在一間客棧裏。”“懷王果真是心思縝密啊…”長孫邕笑了笑,喝了口酒“聖上既然如此重視這件案子,咱倆可不能辦砸了。”沈韻懷點頭“你我二人日後就以商賈身份自稱,明天你去布坊逛逛,看看有沒有什麼好貨,買回來也好掩人耳目…”沈韻懷說得一本正經,神色中卻全是打趣。
長孫邕差點沒一口酒噴出來,想他堂堂的車騎將軍何時淪落到逛那些女子出入的布坊的地步了?忙拽著沈韻懷的袖子道“憑什麼我去!你怎麼不去!你看你生的比我粉嫩多了,那種事再怎麼說也適合你一點!我不去!”
沈韻懷好笑地打掉了長孫邕的手“剛剛是誰說的要好好辦這件案子不能讓聖上失望了…我明天還有更重要的事。”說著起身,問掌櫃的要了間上房,又繞回到長孫邕身旁調侃道“你明天就去布坊好好玩耍一番吧。”說完臉上掛著笑安然地上了樓。
而此時被晾在一旁的長孫邕,臉黑的可以和那鍋底的煤灰相媲美了…小二戰戰兢兢地幾次挪過去,都不敢問他是否還要這盤醋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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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架成色有些老舊卻修葺地十分幹淨的馬車緩緩駛進了炴城內城,馬車頂子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雪。嶽禾裟裹在大氅裏,鼻尖凍得痛紅,紛紛的雪卻一刻不停地落在他的發上,甚至睫毛上都掛了雪,融化了的則化為了一顆晶瑩的水珠,顫動在長睫上搖搖欲墜…嶽禾裟似乎沒有注意到此刻自己滑稽又好笑的模樣,一絲不苟地趕著馬車。
君玉已經在馬車內休息了。窗幔被挽開了,窗外的雪景一覽無餘。銀裝素裹的天地,剔透而清明的天地…
君玉手捧一壺熱水,是禾裟硬要塞給他的。不過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動半分。君玉的神情依舊是淡淡的,望向窗外的眼眸,似乎是在看著雪景,似乎又不是。唯一能看懂的,除了那杳深眸子裏的淡漠,就再無它物。他就如一尊冰雕,應該佇立在漫天風雪的曠野,似乎不曾活過。
“已經到內城了!”車窗外漸漸浮起了人影,市集…禾裟有些疲倦但異常興奮的聲音從車簾外傳來,君玉這才回過神,淡淡道“天色晚了,在附近找個客棧歇息吧。”
“嗯”禾裟應了一聲,不一會馬車停了下來,車簾倏地被掀開,探進一張紅撲撲的小臉。禾裟額前的發有些淩亂,綴了點雪。雙眼明澈,如水玉般,映著城內漸漸升起的燈火。仔細一看,還發覺纖長的睫毛上綴著雪粒,道不清的乖巧。君玉隻覺得心底有一道難言的漣漪蕩開,很快便消逝不見。
取下一旁的麵紗蓑笠,仔細戴上,快速下了馬車。“就住在這裏吧。”君玉仰頭打量著身前這間客棧的招牌,禾裟卻看不見他被麵紗遮住的臉,以及臉上的神情…
本想問君玉為何要帶著這個玩意兒,但看他似乎是沒有和自己解釋的意思,便不再多問。心裏好玩的想,君玉長得那麼美,戴上這些東西也有他的道理吧。心裏豁然開朗了,笑著搖了搖頭將馬車安置好,和君玉走進了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