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百裏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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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公子好生眼熟啊。。。”擺袖鼓風一陣,略略夾了些桃花淡香。未等嶽禾裟開口,那把方才橫在眼前的鎏金綴黑蘇的折扇便展開在眼前,扇麵褶皺處飄落出點點粉桃,隨風散了嶽禾裟一身。
聲如泉淙,清冽翩然。
是一位美公子,不過他這一揮袖就漫天桃花差點讓嶽禾裟吐血。
站定,好好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這名攔路的錦衣公子。清俊的麵容,一雙狹長的眼眸饒有深意的微微上挑。搖扇風滿袖,俊朗無雙顏。
可就是生的如此文雅,形狀如此姣好的唇中吐出來的卻是調戲姑娘般的陳詞濫調。
初步判定,紈絝公子。
嶽禾裟冷冷瞥了他一眼,對這種人素來沒什麼好感。
“怎麼,公子可是看上在下了?”男子纖薄的唇上揚著一個好看的弧度,收了折扇,一本正經地理了理白底盤繡藍紋的錦衫,漆黑明如碎星
的眼眸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個眼神冷漠似乎對自己毫無好感的美麗少年。
嶽禾裟差點就一口血噴他那白皙光滑的臉蛋上。。。
“請公子讓開好麼?”嶽禾裟微微偏頭,不失禮貌而卻又淡漠的向男子微微頷首,向左移了小步。清冽的嗓音稚嫩地微微顫抖,大概是不善與人交際的
緣故。
少年看似冷漠的眸子在埋頭的瞬間不安的晃動,點漆般的清眸閃爍著異樣的怯懦與倔強。
男子微微一笑,閱人無數,卻鮮有如此有趣的眼眸。
看來這是一隻很有趣的小獵物。。。
仿佛一眼就能看穿的清澈,又仿佛有流水在其間迂回縈繞。耀若星辰,溫潤似玉。麵頰上的輪廓未完全明朗,年輕的臉龐卻又綻放著不合年紀的絕美。
這樣的少年可真是禍害啊。。。男子暗忖著,換了個舒坦的姿勢靠在門上,沒有半點離開的意思,唇邊的笑意卻更深了。眯眼打量著臉色愈來愈黑的嶽禾裟。
嶽禾裟看見這樣的紈絝子弟就來氣,特別是眼前這一位,稍稍有幾分姿色就到處搔首弄姿招蜂引蝶。和他講道理自然行不通,要說動手現在自己這個情況又不允許。
白了那人一眼,擺袖便要下樓,不再與他糾纏。誰料剛轉身,手腕便被人扼住了,力氣異常的大,仿佛與施力的這位看起來文文弱弱的男子有些出入。
“剛剛是我失禮了。。。別走好麼?”方才還一臉玩味的男子,此時不緊不慢的言語間似乎是摻入了幾絲驚惶“我隻是想和你交個朋友。。。”
話音未斷,虎口處的三間穴突地一陣刺痛,迫使男子鬆開了恒心箍緊的手。張口欲言,話又被哽在了咽喉中。喉結在頎長潔白的頸項處上下滾動,沒有再度詢問,隻是
淡淡地看著那粒清瘦的人影消失在了眼前。
虎口處針紮般的疼痛,男子蹙眉,忽而又舒眉。淡色薄唇在月色下勾勒出了清淺的弧度,恍若支離出塵。。。
修長的手指在虎口處輕戳了一下,舒了舒麻木的十指。。。上麵仿佛還留有他毫不客氣的溫度。
垂手緩緩落於身側,不禁沉眸一笑。
神韻清俊似竹,與之前玩世不恭的作態大相徑庭。。。
回想著少年慍怒的神色,疼痛還未散去,可自己卻沒有半點惱怒。。。還真不是一般的庸脂俗粉啊。
展扇輕搖,撥碎流光般的月華。。。
明月皎淌水,碎星燁溢光。
出了來悅客棧,這才發現隨著八月十五的臨近,榮安大街上的節日氛圍是愈加濃鬱了起來。
順著人流望去,淺塘畔的垂柳上皆裝點了別致小巧的七彩紙花,用顏色鮮豔的緞帶鬆散連接。
每兩朵紙花間隔間皆都墜上了形式大小不一的紙燈,褶皺處飄出的螢黃火光在溫潤月色的濾
透下顯得格外清淺。
放眼再望,街道兩旁的桂樹上也都掛著紙燈,暖黃襯托著繁星般綴在樹冠間的小花,閃耀著瓊玉般的色澤。而整條榮安皆則像是浸入了燈火的湖澤,明晰而朦朧,朦朧而又虛渺。
入秋天氣微涼,嶽禾裟嗬了一口氣,搓了搓冰冷的手掌,找了一家就近的茶湯鋪子坐下。
“老伯,來一碗鮮菜羹,一個鮮肉餅…恩,再來一碗茶湯。”點過餐,身材有些佝僂的一名
小老頭便在灶台邊忙活了起來,熏黃的燈光投射在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投下道道深壑。
嶽禾裟心內莫名一陣感慨,歎了口氣,便將臉轉向了燈火通明的街道。街道上人群或而結伴而行,三三兩兩。或而趕急獨行,神色匆匆。或而恬然踱步,好不自在。
這兩天玉渚內湧入了很多外鄉人,大概是為了燈會來的。雙眼自然地落到了遠處一個紮著柔軟角辯的小姑娘身上,她騎在一名男子肩上,明亮的大眼水汪汪地盯著攤鋪上掛著的一盞模樣玲瓏的紙燈,蓮藕小手興奮地接過老板笑吟吟遞過來的紙燈,一旁的婦人輕柔地挽著男子的手臂,寵愛的撫了撫小姑娘柔軟的頭發…
本是再尋常不過的天倫之樂的場麵,卻讓嶽禾裟雙眼紅了一圈,鼻子酸澀得緊。目送著那和樂的一家離開,一碗熱氣騰騰的蔬菜羹輕輕擱在了有些破舊的木桌上,發出一聲悶響。“小夥子,凡事想開點…”老人沙啞的聲音像砂紙刮過瓷器般,聽著卻又莫名的令人心安。嶽禾裟微笑,點了點頭,伏下去看那碗羹,迷茫的熱氣又熏得雙眼發脹…
“誒,今晚月亮可真好啊…”嶽禾裟捧著鮮肉餅,盯著遠處的桂樹正出神的啃著,一聲清冽但在他聽來卻絕對刺耳的男音突地傳入耳際。回過神來,見桌麵的茶湯碗已被抽空,隻留半碗殘羹還在冒著白氣…不一會一個空碗被推了過來,那半碗羹也消失在了眼前。
“多謝款待了啊…老伯來一壺酒”男子滿意的擦了擦嘴,滿臉笑意的朝老伯揮了揮手。
嶽禾裟看見他先是愣了半天,再是凝眉半天,最後直接眼神冰冷,提劍要走。“老伯,茶錢我放這兒了。”脆響落定,幾枚銅板便出現在了桌上。
“慢著…”男子一手拉住嶽禾裟“我還要的酒呢,一個人喝來多無趣啊?”
“對不起,在下不沾滴酒。至於有趣無趣,那是公子你的事情。”撂下了這句話,便甩開了男子的手,徑直出了湯茶鋪。
“誒,你真是…”男子皺了皺眉,惶急地扔了幾枚銅板在桌上“錢我放在這兒…”話音剛落,便提著酒壺,一溜煙地追了出去。
皓月攬清魄,酹酒一樽桂縹緲。長空當應歌,湖心獨亭浮燈幻。
嶽禾裟靠在淺畔的一棵垂柳上,淺褐的枝幹被月華鍍上一層銀霜,綠絛隨風舞擺。一水之隔,湖那邊的白堤被照得發亮,點點星火明滅在堤上葳蕤樹冠之間,像極了隱在霧中的琥珀。
撫了撫方才還腫脹的雙眼,此時被湖風吹得微微發澀。
轉身朝後探了探,確認了那名男子沒有再追來,終於是鬆了口氣,從樹蔭中現身出來,霜色月華落了一身,美若畫扇。
可是剛到客棧門口,便立馬就有了原路返回的想法…
微涼的長階上,姿勢極不美臥著個姿態極美的人…一雙狹長的眼眸醉意三分,笑意七分。纖長的手中隨意地握著一把鎏金玄蘇的折扇,一隻紅陶酒壺懸在扇柄處,酒氣芬芳。客棧裏飄出的瑩瑩火光,將頸間的肌膚襯托的猶如玉般溫潤。
“喂…好歹我也在這裏等了這麼久啊,賞個臉坐下來談一會如何?”男子清冽的嗓音裏盈滿醉意,對著轉身欲走的嶽禾裟擺了擺手。“剛剛你一下子就閃身不見了,所以我就一直在這裏等了…”男子伸了個懶腰,走到了停住的嶽禾裟的麵前,一改戲謔,端正溫良。
嶽禾裟愣了愣…沒想到現在看這個男子竟還有幾分氣度…
呸呸!我在想什麼,肯定是今晚月光不好!恩。。絕對的!
沈禾裟抬頭望了望白亮的如鏡麵的月亮…全玉渚大概也隻有他一人認為這月色不好。
“在看什麼呢?”男子努了努嘴,一臉不符本性的天真可愛。循著嶽禾裟的目光望去,豁然一笑“原來公子也喜歡賞月,這一點倒是和在下不謀而合…”他笑得十分如一汪水,但嶽禾裟卻有揍飛他的衝動。“廣穹月華吐霜光…”
“你到底要說什麼?”視線移到了男子玉白的頰上,嶽禾裟不耐煩的打斷了男子就到碧霄的詩情。
“就是想找個人聊天。”男子攤了攤手,一臉的無辜。
“我和你不熟…”又是冰冷的截斷。
“久了就熟了唄~”回答的似乎無比雀躍。
“…”
“你看不出我不喜歡你麼?”嶽禾裟皺眉,神情仿佛開口都累得慌。
“那你為什麼不喜歡我啊?我可以改哦…”男子彎了彎眼,眸淌水光,輕柔明麗。“我會讓你喜歡上我的…”男子意味深長的一笑。
嶽禾裟怔了怔,立馬明白了話中的蹊蹺,一張嫩臉騰地躥紅,一直延至耳根…“誰說喜歡你了?…”嶽禾裟白了他一眼,轉身要走。
“好好好,不喜歡就不喜歡…”男子立馬求饒,一把拽住嶽禾裟“別再走了好麼,今天是我冒犯公子,失禮了…”男子欠身,算是道了歉。
嶽禾裟見他這模樣,本來不大的氣也消了。不過…他要是敢幹什麼就一劍結果了他!哼。
嶽禾裟自個兒樂嗬著,哪還管俯著身男子。
“你也該應一下吧…”男子騰出一隻手,扯了扯嶽禾裟的衣襟。
“啊?你說什麼?”嶽禾裟斂了笑意
男子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起身單手撐著細腰杆兒,另一手搖著那把看起來極其炫富的鎏金折扇。
“那我們能不能談談啊?”
“去哪兒?”
“嗯,湖心有個亭子,我們去那兒吧…”
“那兒人太少…”
“…”
於是在為了不惹惱嶽禾裟的情況下,男子攤手一臉無所謂地和嶽禾裟一齊蹲在了榮安街邊…
話說這兩個挨在一起絕對惹眼…一路上沒有不回頭看他們的。
“你還真是奇特…”男子換了個姿勢,繼續搖扇。
“你想談什麼…”嶽禾裟倒是直接切入話題,半點緩和的間隙都不留。月光在他麵上輕柔地鋪灑了一片,溫婉顏勝仙。
“想談的很多,一晚上可能不能說完。”男子依舊搖著折扇,似乎不嫌冷的慌。瞅了嶽禾裟一眼,又別過頭去望明月了。
嶽禾裟則是一副‘你耍我’的神情。
“在下百裏易,渭湯炴城人士,剛過加冠。敢問公子尊姓大名,何許人也?,年華多少?”男子對著禾裟象征性的拱了拱手。
“嶽禾裟,渭湯玉渚人,年十七。”嶽禾裟回答地機械幹脆。
不過神奇的是百裏易居然沒有抽搐…
麵前人挑眼微微一彎,唇角上揚“禾裟…嗯,真是個好名字。”
“百裏易也是個好名字…”持續機械。
百裏易愣了愣,旋即笑開了“啊哈…裟兒你真可愛,就不會說點別的麼?”
嶽禾裟肩頭驀然震顫“不要叫我那個名字…”聲音有了一絲溫度,卻冰冷的可拍。眼中似乎是泛開了千年迷霧,混沌朦朧不可辨。微寒的霧光將他的麵頰照的蒼白。
年少的時日混沌在往昔的光影中,模糊的仿佛已覓不到蹤跡。
一襲仙鶴氅,一枚青潤玉。
一隻白兔燈,一泓笑意深。
而現在隻是海上蜃樓,對於現在這副殘破的軀體…
百裏易也是聰明人,見他這般仿佛是不小心觸到了心中的傷痕,本來想再問一下,但此時竟隻有緊緊抱住身前顫抖的人的衝動…不過他卻沒有。
不是不想,隻是不敢…怕一伸手他又會消失了。
這個雖然尚還稚嫩的少年,卻有如蠱般吸引人忍不住都看他幾眼的魔力。
隨意高束的發,並不矯作的儀態,一展一舒都那麼輕靈俊秀,讓人挪不開眼…
初次見他,是他立在夕光下,單薄的背影,倔強的神情。一個包袱,一把長劍。
似曾相識,又不曾相識。
因此自己就想也不想地跟著他一頭紮進了這間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的破舊客棧。
百裏易歎了一口氣…
嶽禾裟,嶽禾裟…
他怎麼會不認識。
他和懷王的事是鬧得滿城風雨。眾說紛紜,對他自是沒有什麼好的評價…
自己對於這樣的人物也是不屑。但沒想到,一開始他便又想錯了…
知道此時嶽禾裟在想什麼,目光飄忽在遠方,瞳裏盈的又是誰的影子。
可是他什麼都不能做…盡管想抱抱他。隻能就這樣咫尺天涯般的凝望,不禁浮出一絲苦笑。
“那我可以叫你禾裟麼?”一雙手撫上了嶽禾裟消瘦的肩頭。
在成群的蜂蝶中遊走,這樣的待人溫柔司空見慣。不過隻是這一次,心頭有了熱度…
嶽禾裟回過神來,歎了口氣,輕輕點了點頭“剛剛失態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螢黃的光從商肆遊出,在嶽禾裟臉上氤氳開昏黃的色澤…黑睫低垂。
一回頭,肩上已披了一件素底盤藍紋的長衫。百裏易理了理手腕處鬆鬆垮垮的褻衣,寒氣猛地激得他抖了抖嘴,看嶽禾裟正盯著他看,又是微微一笑,尤其溫和。“天晚了,快回房休息吧…”起身,揉了揉蹲久而酸脹的雙腿。“衣服明早還我吧…”盯了嶽禾裟片刻,笑意依舊…隻是少了那絲縷的媚態,此時清俊中仿佛有幾分疲倦。
腳步身漸漸杳渺,長衫上的溫度依舊還在,氣息如竹。
榮安大街上的人已稀少,不少酒肆掛了打烊字樣的燈籠,被夜風高高卷起,星火寥渺…
嶽禾裟抬頭望了望漆黑的天穹,一輪皓月清明如水,灑在身上冰冷如霰。
羈年一去,人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