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還是殘存了一絲理智。離途苦笑，理智？還不如說自己是膽小懦弱的妖，沒這個膽子跟宣太子硬碰硬吧。
    坐在初見常坐的石凳上，抬頭望著青瓦白牆的小樓。槐樹的蔭蔽，漏下晃動的斑斑點點。沒有比此時此刻更加討厭陽光，大概隻有到了夜色下，才能看見初見的身影吧，當真是個魂兒？離途不信。
    吱呀——木門輕響。一個影子閃了進來，徑直走到了樹下，全然沒有看到石凳上坐著的不速之客。自然是離途不想被看見。
    離途惡狠狠地瞪著眼前正在自己身邊自言自語的男人。他不是去了祁陽？怎麼回來了？有一刹那，離途起了殺意。反正對這個白澤沒有好感，幹脆殺了泄恨。可是理智卻說，等等吧，但凡和初見有關的人，都先留著一條命。理智，理智，又是所謂的理智。
    “初見，我明日就要動身返回祁陽，隻怕又有一陣子不能去見你了。”
    “嗬嗬，你看，我這是說的什麼混賬話，這五年來我去見過你幾次？你一定很生氣，對不對。。。上一次是什麼時候？哦對了，遇到那個奇怪的離師弟。他有去看過你嗎？我拜托他。。。”
    再聽不進去一個字。離途攫住了腦海中一閃而過的畫麵。花瓣，潭水，隱在樹叢中莫名其妙的墳。
    如溺水者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離途跌跌撞撞地飛奔而去，幸好還記得在哪裏。
    落紅早已無蹤，夏日蔥鬱的樹木灌叢印染了近岸的一圈潭水。而隱隱地啜泣聲，正從某處叢中傳出。
    這啜泣聲，讓離途的心狂跳不止。
    好熟悉的心跳。好熟悉的悸動。離途微合著雙眼，吐納氣息。
    仿佛回到了某個月破將近的夜晚。餓著肚子，在無人卻照樣熱鬧如白日的小鎮上遊蕩的離途，不經意間嗅到了一絲暗香。
    再是厲害的妖，也做不到卜算未來看破天機。他也好，良宵也好，哪怕高明如宣太子，誰能算到了這漫不經心的一嗅，便嗅到了如今這步田地。不食人間煙火的成精之貘，愛上了一個心有所屬的凡人。自如遊走於夢境與現實的妖怪，竟被一個亡魂蒙得雲裏霧裏。
    真是侮辱了夢貘一族千萬年的驕傲！
    也許就這樣轉身、離去，是再好不過了。逝者再入輪回，生者繼續著餘下的日子，而妖怪們，一如從前，或是潛心修行，或是放浪形骸，或是無聊耗日，或是禍害人間。等著時光流逝，這段莫名其妙的荒唐故事，便漸漸淡去了，偶爾在推杯換盞中聊起，也不過自罰數杯，一笑了之。
    真好，真好的結局。
    若直覺要你走近天堂，而你的心卻向著地獄，你該怎麼辦？離途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毫不猶豫地做出了選擇。
    他是真的瘋掉了。伸手撥開灌叢——這一動作，讓離途在某一瞬間有些頭昏眼花，眼前有什麼重疊了起來，分不清時空。
    伸手撥開灌叢，便見到了初見。
    那匍匐在墳前的瘦小身影劇烈地顫動著，臉幾乎是貼著地，雙手死死捂著嘴，卻捂不住溢出的嗚咽。
    恍然大悟。難怪會有這般熟悉的氣息，難怪會有這種難以言明的悸動。並非前世緣未了，而根本就是今生債未還！
    離途有一種被欺騙的憤怒。但奇怪的是，自己心裏頭卻並沒有燒起怒火來。原來真正憤怒到了極致，竟會出奇的冷靜。而心痛到了極致，大概也就是這樣麻木而沒有了感覺。
    你們是合著夥來耍著我玩兒麼？初見，良宵，我看雲陽八成也知道點什麼，你們所有人都當我是傻瓜麼？好呀，好得很呀！
    既然如此，我就陪著你們，把這場玩笑戲演下去。我倒要看看你們怎麼收這個場！隻是，休想再讓我一個人痛苦難堪！
    “即使再沒有人看到的地方傷心，也要這樣壓抑著自己嗎？”離途陰沉沉地發問。冰冷的聲調讓自己都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伏在地上的小人兒充耳不聞，隻是顫動得更加厲害。
    “哼。。。”走上前，蹲在初見身邊，離途望著墳上的雜草，“你在耍我嗎？”
    用可以稱得上野蠻的動作強行拽起伏在地上的小人兒，一手扯著他淩亂的頭發，也不顧他哭得氣都上不來，逼迫著他抬起頭來和自己對視。那雙夜一般漆黑的眼眸裏難尋一絲溫柔，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發寒的憤怒和失落。
    一手則輕柔地擦拭著那張沾滿了淚水泥巴汙漬的小臉：“不可思議啊，真是不可思議。你是怎麼做到的？你是怎麼讓我信以為真的？你在嘲笑我嗎？看著我為你擔心為你生氣，為你差點要去啥了白澤，你是不是很開心？”
    離途一點點湊近了初見的耳邊，帶著陰笑的嗓音聽上去頗詭異：“嘿嘿，我都知道了，我都想起來了。你——是個死人。不僅是個死人，還是個死都不肯放過我的人。”
    初見驚恐的眼神，仿佛看到了一個怪物。過度緊繃的喉嚨發不出半個清晰的音，隻有一陣沙啞的“嗬嗬”的怪叫。
    “我就說嘛，怎麼頭一次見你就覺得那麼熟悉。我自作多情地以為，你這可憐可愛的小東西，喚醒了我早已忘卻的前塵往事。嘿嘿，嘿嘿嘿，我錯了，大錯特錯呀。小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