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途在街上遊蕩了很久，餓的頭暈眼花。剛過了三更，這座落在山下的鎮子早已陷入沉睡。夜色稀薄，涼月如鉤，冰咂咂地裹了一身寒氣。
    離途皺著眉，他並不是怕冷，而是極不喜歡這樣不祥的陰氣。月破將至，今夜是不適於覓食的，若不是因為與良宵爭奪玉紅草而耗損了精力，也不至急著來填飽肚子。
    “妖孽，要是我折損在今夜，有的你好受！”這話說了好幾百遍了吧。
    相依相伴了幾百上千年的妖精，看遍了滄海桑田、世間無常，幾度攜手闖過生死，卻依然會像鄰家的孩童一般，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鬥得你死我活。
    離途一邊恨著，一邊努力控製住自己優雅的步伐，與一個一個飄悠悠的陰魂擦肩而過。雖然不屑於良宵那隻狐狸的自詡風雅，但也不想沾上亂七八糟的東西。衣服髒了總是麻煩。
    月下的小鎮裏，活著的人睡去了，逝去的人正過起他們的日子。拄著拐杖的老人，搖著紙扇的青年，騎在大人肩頭的孩子，逛街市的，開店鋪的，擺小吃攤兒的，甚至那尋茲鬧事的潑皮，也與白日裏頭一樣，是另一番的熱鬧。
    不知道何處飄來暗香，似有似無。食物的氣味刺激的離途突然間興奮不已，好一頓珍饈，不枉這趟冒險，隻是這香氣稀薄，怕是人要醒了。於是慌忙循著暗香，腳下生風。跌跌撞撞，惹得滿大街的遊魂很是不滿。
    遠遠地就看見了朱紅大門，即使在夜色中，赤色依然紮眼，提醒過往路人這家深院豪門的身份。離途嗤笑，想來無非是白日裏做了什麼金錢作祟、逼良為娼的事兒，夜裏就發起噩夢來。人啊，還是懦弱。若是想昧著良心，還真是不容易呢。
    翻進院牆，躲過值夜的護衛，離途徑自走進大宅深處，一座二層小樓的獨院裏。今夜，要在這裏填報肚子了，離途歪著頭，四下打量著這個“酒樓”。
    獨院不大，青瓦白牆，幹淨整潔，一副石頭桌凳安置在一棵槐樹的蔭蔽之下，除此之外，就隻有牆根邊種著的叢叢不知名的花草，夜色中耷拉著腦袋，昏昏欲睡。
    相對於身處的深宅大院，這獨院樸素的格格不入。
    抬起頭，望著半開的窗戶正向外傳遞著食物斷斷續續的氣息。出乎意料的，離途站在院中，竟然猶豫了。
    美食當前，不知從何而來的抗拒。人也好，妖也好，活得久了就會格外相信直覺。此時離途打心底裏覺得窗戶裏的人不見也罷，可是肚子餓的很。。。
    良宵常常說離途是個笨東西，想著一件事，自然而然地忘記了其他。於是離途就站在了獨院主人的床邊。伸手撩開床帳，便遇到了初見。
    黑暗中隻看見一個瘦小的人兒，將大半身子裹在錦絲薄被裏，縮得像個小蝦米。鎖著整齊的眉，眼角掛著兩行淚滴，閃著暗色，更襯出肌膚的青白，像是經久常年仔細擦拭的清水白釉瓷，沉澱出異樣的陰鬱。微微開合的薄唇沒有血色，發出壓抑的嗚咽，在四周靜謐的環境裏，一聲聲撩撥著離途的神經。
    隻有一瞬，離途閃了神，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因為這泣聲莫名的熟悉。
    就像書房角落裏長久無人問津的幾卷經書，落滿了層層灰垢。某一天伸過一雙手，拾起經卷，拂淨落塵。翻開破舊的書頁，心中遍生情愫。
    恍惚間，眼前出現了一個模糊的人影，豎起纖纖細指，嬌滴滴地點在他的唇上。先是冰涼涼的一個激靈，然後身下又忽地燃起熱烈的火，灼的離途幾乎控製不住身形。
    不妙！
    幾經生死養成的警覺一下子將離途拉回黑暗的夜。心還在發狂地跳躍！背後滲出了一層細微的汗。離途努力控製自己急促的氣息，莫不是房裏布了幻境！
    可是仔細看來，並沒有異樣。自己和良宵都是擅長幻術的，離途有自信，深深地吐出一口氣，撫著胸口平息了心跳。
    肚子一聲聲催促離途，妖為食死麼。。。俯下身，深吸一口小人兒枕邊的暗香。不知道你陷入怎樣駭人的夢境，別怕，有我在。
    漸漸地，蜷縮著的小蝦米放鬆了，舒展開來緊繃的身體，泣聲也消失了。離途滿足地直起腰，指尖抹過唇邊，又忍不住點了點小蝦米的嘴角。
    對於離途而言，凝聚了越多沉睡者恐懼之心的噩夢，越是無上佳品。剛才的美味實在是太可口了，換做以往，他必定心滿意足吃幹抹盡調臉就走。可當下，竟然感覺的一陣無以言明的酸楚。他到底夢到了什麼？
    離途回想起之前的一陣失常。果然，月逢破，陰煞濃。也許自己是在不知不覺中，中了誰的陷阱，也許有誰正躲在陰暗的角落，窺視著獵物。
    “唔。。。澤。。。走。。。”初見咕噥一句，翻了個身，留給離途一枕青絲。
    不敢再想，離途轉身逃走了，腳步匆匆，踏碎了一地稀疏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