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毛下意識的回過頭，赫然看到身後的床上正盤腿坐著一個人，明明正仰頭倒著酒壺喝酒，偏偏能斜著一隻眼，定定的看著自己。
    阿毛被那眼神看的毛骨悚然，臉色發白，斂著一雙手靠在牆壁，不敢動，低下頭偷偷抬起眼角觀察那人。
    這人穿著上好白絲的袍子，衣帶在腰間散散的打了一個結，露出大片小麥色的結實胸脯，一頭亮黑的長發在後腦插了個不起眼的發簪，更多的垂下來搭在胸前腦後。阿毛盯著那不停滾動的喉結，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目光上移，認出了那個灰黑色的酒壺。
    “雲，雲天師？”阿毛放下些心來，小聲喊了一句。
    雲絡清把最後一點酒倒進嘴裏，方才放了酒壺，瞥了那戰戰兢兢的小孩兒一眼，“你進來做什麼？”
    “我，我看見您的頭巾掉了，就撿了回來。”阿毛連忙指了指窗戶，“我重新晾好了，在這裏。”
    雲絡清眯著眼睛，看著那頭巾不說話。
    “天師您要是沒事，我就先走了。”阿毛膽子小，隻想著馬上離開，見雲絡清沒有出聲就趕緊貼著牆壁準備跑，卻不想天師清了清嗓子：“把頭巾洗幹淨了再走。”
    阿毛頓住腳步，看了眼頭巾，小聲說了句：“沒髒啊。”
    雲絡清不說話，盯著阿毛的印堂看了好一會，搖了搖頭：“將我的頭巾拿過來。”
    阿毛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但村裏人對這位天師敬畏的很，他也不敢忤逆，於是連忙跑到窗邊解下頭巾放在雲絡清伸出來的那隻手上。
    雲絡清順勢把阿毛的手也一同捏住，小孩子的手骨架雖小但肉滾滾的，捏起來軟乎乎，不知道藏花樓的燕舞再長胖一些，摸起來會不會有這麼舒服。
    雲絡清一邊想著，一邊把那黑巾在阿毛手臂上打了個結，又咬破了手指，一滴嫣紅的血珠浸在黑巾上，瞬間淹沒了顏色。
    “回去用糯米水洗幹淨了，謝宴時候給我送過來。”雲絡清係好黑巾後，將阿毛推出兩步遠：“走吧。”
    阿毛被推的有些站不穩，聽見後一句話，兩眼一亮，兔子似的衝了出去。
    雲絡清盤坐在床上歪著頭，聽著阿毛踩著青石板往青山方向衝，嘴角撇了撇，一揮手，竹門合上。
    雖然午睡被打擾的煩惱被美酒衝淡，但一滴血的代價又豈是一壺花雕就能補償的，雲絡清枕著一隻胳膊，將沁著血的手指拿到眼前，放在嘴裏吮了吮，雖然用符紙也能護著那小屁孩，但是……雲絡清瞟了眼床頭的櫃子，這麼遙遠的距離果然是自己懶得承受的。
    吳老三一行人拿著天師給的羅盤，朝著標示的方向終於找到了妖怪的洞穴，那地方已經淪陷的一塌糊塗，深褐色的土壤被翻了出來，露出些白森森的骨頭。雖都是些壯年男人，看到這景象也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吳老三掄起鋤頭，狠狠的翻了一塊土，對著身後的一行人吩咐道：“把棺木擺好，這地方陰氣重，天師交代要在天黑之前把活兒幹完。”
    隨行的人紛紛點頭，十二口棺材擺在身後的空地，村裏人平時做慣了農活，這挖土找骨頭的活計算不上辛苦，一群人埋頭苦幹，不過會就撿好了七八副遺骨。
    阿毛從竹樓裏出來就朝著青山上跑過去，村裏人都忙著晚宴的事情，竟沒有一個人攔住他，等爬到半山腰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抬頭隻見參天大樹，林子裏好像起了薄薄的霧，阿毛站在原地，耳畔是叮叮當當的鋤地聲音，一聲比一聲大，越來越急，連帶著阿毛的心也急了起來，他年紀尚小，太容易被迷惑，絲毫不覺得此時處境的詭異，抬腳就朝著聲源跑去，有個聲音占據了整個腦海，小聲的執著的告訴他：過來，過來。
    這地方果然邪門，霧氣從坑裏慢慢泛起，眾人悶頭幹活不敢作聲，生怕哪裏言語不當觸犯了什麼，正剜出最後一副骸骨，一陣密集的跑步聲從不遠處響起，聲音漸漸朝著這個方向過來，吳老三驚的抬起頭，小小的身影越來越近最後突破白霧，阿毛一臉呆滯的撲到在地，鋒利的碎石紮在膝蓋，劇烈的痛楚從下往上蔓延，阿毛從妄想中清醒，十幾口烏木棺材放在眼前，立刻嚇得魂飛魄散，兩股戰戰。
    吳老三一看從濃霧中衝出來的人，又氣又急，天師在他們來之前就吩咐過兩件事情，一件是要早些收工，另一件就是不能讓小孩子靠近，這阿毛又是怎麼陰差陽錯來了這裏，隻是還來不及多想林中的霧氣一下變得更加濃重，一時間連身邊的人都看不清晰，原本躺在腳下拚好的的最後一副骸骨突然往土裏麵餡了下去，吳老三來不及抓住，一聲淒厲慘叫從阿毛的方向響起，聲音尖銳的劃破長空。
    雲絡清躺在床上掏了掏耳朵，床頭那隻麻雀依然叫的大聲，見雲絡清用被子蒙住耳朵，便跳了下來，小嘴啄著被子的邊角，嘰嘰嘰嘰叫個不停。
    雲絡清終於受不住，一腳踢開被子，將麻雀捏在手裏，對著那對巴豆小眼板著臉：“什麼事。”
    那麻雀被抓的兩眼翻白，短喙卻張張合合吐出人話來：“雲絡清有話好好說，我也是拿錢辦事兒，有仇不要找我啊，再說捏死我沈墨也會找其他的鳥鳥蟲蟲給你帶話兒的。心裏有什麼怨念不如告訴我，我立刻馬上飛回去叫沈墨改啊。”
    這鳥語帶著濃重的鼻音，說起來甕聲甕氣，雲絡清瞌睡已經被吵走，再糾結也沒用，這麼想著便鬆了手，麻雀掉在被麵上，清了清嗓子，用了沈墨那股冷漠的公式化口吻說道：“雲天師，雖妖怪已除，但……”
    雲絡清聽見一眼斜過去，那眼神看的這賤麻雀毛都快要炸開，於是趕緊縮成毛茸茸的一團：“沈墨叫我告訴你，收了妖還要給那群小孩超度，不能再跟以前一樣，做了事兒就走，要記得擦擦屁股。”
    雲絡清把麻雀拿起來放在眼前，看它縮成一團圓鼓鼓的樣子，甚是喜愛，於是握在手心輕輕捏了一下，然後放下，搖了搖頭。
    麻雀又縮了縮：“為什麼。”見雲絡清不理他，隻得小爪子扒在床單上，蹭蹭走過去，在他大腿處蹭了蹭：“說嘛，不然沈墨肯定又會叫我過來一趟，到時候再吵到你就不好了。”
    雲絡清嫌棄的把麻雀拎起來，往窗外扔了出去。
    “啊~~~”拖著一股長長的音調，小賤在半空中撲哧撲哧翅膀，從窗戶處飛了進來，據它多次對峙雲絡清的經驗，多磨幾次，那人終究耐不住還是會說的。
    “說一下嘛，不然下次派小紅過來，你還不是得說。”小賤停在雲絡清肩膀上，眨巴著黑亮純潔的小眼睛，威脅道。
    “任務上沒寫，懶得做。”雲絡清將小賤彈開，坐到窗戶旁邊，眯眼一動不動的看著遠處的青山。
    “就這樣了？”小賤鍥而不舍的重新扒在雲絡清身上，順著他的眼神：“那個地方……有點不幹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