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7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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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到了明日,燕王並沒有來應約。
    彼時,我已穿戴整齊,臉上的妝容也畫得盡善盡美。我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嫵媚動人,眼角眉梢都是風情。
    我轉頭問綠池:“你覺得我姿色如何?”
    綠池並未抬頭,從容回答:“公子天人之姿,傾國傾城。”
    傾國傾城卻傾不倒一個燕王,又有何用。我拿了支筆,沾上朱砂,細細描繪嘴唇,直到嬌豔欲滴,惹人采擷為止。
    我滿意一笑,再問綠池:“可有資格以色事人?”
    “公子何出此言?”他終於肯抬頭看我,疑問道。
    “昔日有董賢以美色將漢哀帝劉欣迷得神魂顛倒,你覺得,我與他作比,誰更甚?”我故意刁難他。
    而他臨危不亂,隻淡淡道:“公子何必為難我?”
    “我自然是不能他相提並論,”我眼波流轉,哀怨至極:“可你的回答也真叫人傷心。”
    或許是窗外積雪堆積,景色別具一格,白茫茫,素淨安寧,我變得額外憂愁。歎了口氣,隻好看向綠池,除了他,也無人能陪我說話。
    “為何王上還沒來呢?”我失望問他。
    綠池寬慰我:“王上也許是被什麼事耽擱了吧?”
    我一挑眉,不置可否,換了個話題問:“我送你的木簪,你怎麼從來不用?”
    “公子送的東西太珍貴,綠池實在不敢冒然使用。”
    “我送與你,便是希望能夠物盡其用,你若不用,豈不叫我失望。”我用手托起他的臉,溫柔的看他,直到他全身緊繃不自在。
    才笑著放開他,癡纏道:“你是不喜歡木簪嗎?那你喜歡什麼,我都送給你。”
    “不是,”他局促回答:“我很喜歡。”
    “那你為何不用呢?”我不依不饒,非要問出個所以然。
    但叫我失望至極,對麵之人一副君子坐懷不亂的模樣。我注視他良久,也不見他回話,興致全無,於是起身來想出去走走。
    這幾日一直天寒地凍,我有傷在身並未出過房門。
    到此刻推開門,才發現,宅院裏竟多了幾名宮人,有男有女,忙忙碌碌,各有所職。
    我用眼神示意綠池,這是怎麼回事?
    他恭敬回答我:王上昨日連夜調派過來伺候公子的。
    有了一個綠池,他居然還嫌不夠,非要撒下天羅地網,等我去鑽才得以甘心。
    我怒極反笑,也不管地上髒不髒,拖著厚重的披風,慢慢向竹園走去。
    冬日竹園白雪皚皚,景致單調,頗為無聊。
    行至出口處,我退到路邊,靜站良久。此處是去我宅院的必經之路,我遙望遠方,目光迷離,也不知想要看到何方。
    綠池走上前對我說:“公子,此地風大,還是回去吧。”
    我這才如夢初醒,癡癡迷迷:“王上還沒有來。”
    燕王約我今日賞梅,我便早早起床著手準備,如今,滿腔心血,全部錯付。可惜又可恨。
    他沒有來,他竟然敢如此耍我。
    燕宮中除了我親自種的梅樹,還有一個梅園是專供燕王賞玩。每年冬天,梅花盛開,他都會帶我同去,但是今天,我決定自己一個人去。
    於是吩咐綠池不必跟隨,他自然不肯。我惡言相對,他終於妥協,但我知道,他所謂妥協,也不過是由明轉向暗。但這無關緊要。
    昨夜風雪太大,梅園的梅樹多大被壓垮,梅花殘了不少,每走上幾步,都要感歎:落魄淒涼。最後我停在一棵梅樹前。
    我初入燕宮時,年輕氣盛,原本意氣風發卻突生巨變,轉眼成了他人的階下之囚,身在砧板任人魚肉。
    那時,我十三歲,懵懂無知,天真無邪。卻要被迫成長,經受血雨腥風,九死一生。實在殘忍。
    但無人會可憐我,我也不需要誰來可憐。
    身後慢慢有人靠過來,我以為是綠池催我回去,便沒有回頭。
    誰知竟然是燕王,他將我的手握進他寬厚手心裏,輕輕問我:“在想什麼?”
    “在想王上啊。”我調皮對他一笑,對答如流。
    他眼中竟滿是疼惜:“騙人。儀兒怎麼會想朕呢?”
    此人倒是挺有自知之明。我隨口回答:“自然會想。這後宮之中,誰人不想王上。”
    “我一直希望儀兒能她們不同。”他一往情深,如此癡心。
    若不是與他久識,我大概還當真以為,他對我情比金堅,此生無怨。我哪裏是這樣的人才。
    我笑:“我身為男子,當然與她們不同。”
    身為男子,卻委身後宮,無名無份,更是我的痛處。但願我自揭瘡疤,能讓他暫且放過我,今日並無心情與他逢場作戲。
    但他顯然未能知曉我心中所想,繼續感歎:“儀兒,這兩年,你變了不少。”
    如此多的廢話,也不知說了有何意義,我真真是無心理會,並沒有搭理。
    他卻說個不停,完全不體諒我的心情:“儀兒,你可還記得,你同朕說得第一句話麼?”
    不就是求你救我麼,難道這竟然成了把柄,想要以此要挾我。我滿是不屑,低聲回了句:“不記得了。”
    “朕還記得,那日在天牢裏,你死死抱住朕的腳,哭喊著:夏將軍,救我。”他將視線轉到我的臉上,溫暖的氣息噴過來,我忍不住一整惡寒。
    也不知是我記憶錯亂,還是他胡言亂語,我完全記不起曾將他認錯成了夏立昌。我愣愣看他,一時間,覺得如此可怕。
    他依舊還在那裏說:“朕當時就在心中跟自己打了個賭,賭那個夏將軍,到底會不會來救你。”他停了一下,見我沒有反應,又笑了起來,他說:“你看,五年過去了,儀兒,你還在我身邊。”
    “隻要王上願意,我會一直呆在王上身邊的。”我滿臉堆上笑,諂媚說。
    然而他卻不笑了,他認真嚴肅,抓得我的手生疼:“你可知道馮鈞離了皇城去了哪裏?”
    我的心猛地一跳,麵上不露半分:“難道不是回他得深山野林教書麼?”
    “他去了秦國。”燕王斬釘截鐵。
    我卻受驚不小,幾乎脫口而出:“莫非,他是秦王派來的奸細。”
    “朕派去跟蹤他的人,全部有去無回,此事是否與秦王有關,還有待商榷。”燕王換了一副麵孔,於適才判若兩人:“慕容儀,你與馮鈞以前是否相識?”
    我心思百轉千回,也不知他到底查到多少,如何回答都是錯,我幹脆反問道:“王上是在審問我麼?”
    “你若心中無愧,完全可以從容作答。”他冷冷說。
    “王上,終究還是不肯信我。”我淚眼汪汪看他,似乎對他傷心欲絕:“我怎麼可能與他相識,那日,我差點因他命喪黃泉。”
    “那你為何叫朕放了他。”燕王又問。
    我梨花帶雨,滿腔委屈:“我不過是不希望在王上心中留下毒蠍心腸的話柄。更何況,王上也並不想致他於死地,不是嗎?”
    見他不再問話,料想自己也許躲過此劫,便謊稱身體不適,必須回去了。
    燕王看看我,又看看東倒西歪的梅園,牽起我的手,笑道:“朕送你吧。”
    我十分歡喜,乖乖由他牽著:“謝燕王。”然後一路無話。
    這世間人人都自以為聰明,卻不知誰是真聰明。
    我與燕王心中各懷鬼胎,表麵上卻裝作如膠似漆,情深義重。但彼此又再明白不過,他對我虛情假意,我於他如夢幻影,都是不值得信任的。
    此番話說給我聽,除了試探並無它意。他自作聰明,其實愚蠢之極。或許,他太小瞧我。
    燕王將我困在宮中五年,其目的再明了不過。梁國雖滅,但仍有夏立昌在,就算不上斬草除根。隻是我與夏將軍不親不熱,如今五年過去了,他從未中計,過得自由自在,怎能不叫燕王失望至極。
    所以便來挑撥我與夏立昌。可惜這挑撥來得太遲。
    我與他,何須挑撥。
    待燕王送我到了房內,我輕挑起燕王的衣袖,慢慢撫摸,不讓他離開,眉目含情:“王上這就要走了嗎?”
    他索性又坐下,笑著看我,哄小孩一樣:“朕不走了,一直陪著儀兒,好不好?”
    我連忙依附在他身邊,笑得樂不可支,笑得肚子都要痛了才盯著他的雙眼緩緩說道:“王上不許騙我,我會當真的。”
    生長在宮中,見過太多癡情的女子,或惹人憐愛或盛氣淩人,或真或假,我稍稍一想,便有千萬個樣子。燕王將我摟在懷中,突然一言不發。不知,此刻在他眼中的我,是否能讓他稍微信任一些。
    “儀兒,你搬來與朕同住吧。”他說。
    此後幾日,我與燕王同吃同睡,他批閱奏折,我便替他研磨,偶爾兩相對視,各自一笑,十分默契。
    我無所事事,悶悶不樂,他叫來歌女舞姬終日為我一人演奏,我食欲不振,鮮少動筷,他用重金找人做出昔日梁國宮中的菜式。我的衣食用度,他都親自打理。他寵我更勝過往日,我竟不知他原來如此知我喜惡。
    如此溫柔相待。叫我不得不受寵若驚。
    每日晨曦,他起床早朝常常輕手輕腳怕吵醒了我。但其實我睡眠甚淺,次次都會醒來,朦朧睜開眼,便瞧見燕王衣服尚未穿戴整齊,卻一臉疼惜坐床邊看著我:“還早,多睡會。”
    我以為是在夢中。燕王怎會是這般摸樣。
    於是閉上眼,然後又睜開。
    那人忽而笑了起來:“還沒睡醒,就多睡會。等朕下了朝再來看你。”
    這樣度日,真叫人膽戰心驚。
    我眼霧蒙蒙,伸手拉住他衣擺不讓他起身,啞聲撒嬌道:“我還以為王上在我夢中。”
    伸出的手臂,衣袖滑下來,肌膚勝雪,朵朵紅印好似盛開的梅花。燕王順勢將我拉入他的懷中,在我的額前輕輕一吻。我羞澀至極,對他淺淺一笑。
    “乖,快睡吧。”他終於離去。
    可我睡意全無。喚來綠池替我梳洗。
    他一麵拿白玉梳幫我梳頭,一麵向我稟告:“王上叫了人為公子舞劍取樂,現在要讓他們開始嗎?”
    隻見銅鏡中的我麵若桃花,比起往日更甚了些。
    “公子,可要觀賞舞劍?”綠池見我沒有反應,小心提醒我。
    不知為何,這幾日我越發厭惡綠池。再此之前,燕王從未派過人貼身伺候我,卻不知原來是這樣讓我厭惡。
    時時刻刻都有人在身邊跟隨,企圖左右我的想法,限製我的言行。怎叫人不發怒。
    怒從心起,臉上卻從未露過半分,我瞥眼對他說:“你會舞劍?”
    “不會。”他回答我。
    這並沒有關係,我將食指放在唇角輕輕抹去多餘的朱紅。嫣然一笑,命令綠池:“今夜,我和燕王同觀你舞劍。”
    他不動聲色,麵無表情後退一步作揖領命:“是。”
    這並不難為他,他曾是燕王身邊的暗衛,必定武藝高強。我總是這樣善良,不忍將人逼上絕路,甚至為他想好後路。但無人體諒我的良苦用心,包括綠池。
    他大概以為今晚他將一舞驚人,羞得我無地自容。
    這世間人人都愛自作聰明。我卻想裝裝糊塗。
    我不說話,這宮殿裏便無人說話,大家忙忙碌碌,卻是悄無聲息。閉上眼,好似偌大的房間隻有我一個人,但事實上,我的一舉一動人人都在打量。
    日日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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