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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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鈞原本隻是個小山村的教書先生。
燕王一個多月前出外行圍,突遭刺客襲擊,他身上負傷跌到山下,被路過的馮鈞所救。
之後就是名正言順被迎接回宮。
據說,那名刺客是梁國舊屬平陽將軍夏立昌,這件事我並不知曉,更未曾參與,但也確實受到牽連。
我能理解燕王的疑心,卻不能苟同夏將軍的做法。或許,刺客並非是他。
那會是誰呢?
整件事蹊蹺離奇,燕王並非愚鈍之人,他如此恩寵馮鈞,莫非別有深意,難道他至今對我仍有懷疑,借此詐我是否有異心。
真是可笑,一個身不由己亡國俘虜,還能有何異心。但願我高估燕王的智慧。
秦國來使,願意與之交好,不過羅列的條件眾多。燕王再三思量,決定宴請使者,希望能有商量的餘地。
這一次,馮鈞並未出席,陪著燕王身邊的竟然是我。
坐塌下的兩側坐滿燕國的諸多大臣,我倚著燕王的肩,時不時為他剝橘,親自喂入他口中。
“王上,秦王貪得無厭,此諸多條款,無一不叫我國元氣大傷,勞民傷財。王上請三思。”席位上有人進言。
燕王並未回話,推了我遞過去的橘瓣。
我於是將橘放回果盤,依舊攀上他的身,在他耳邊輕語:“這秦王好生傲慢,全然不將陛下放在眼裏。”
他冷眼推開我。我並不在意,隻拿酒壺倒滿杯,獨自飲了起來。
“來使,秦王還說了些什麼?”燕王淡淡開口,卻是問的秦國使者。
那人眉如墨畫,星眸皓齒,好一個雍容閑雅之人。
“我王隻叫我送信而來,並未說其他的。”擲地有聲,叫我刮目多看了他幾眼。
身邊的人皺了皺眉,我隻顧以袖遮唇飲酒,才不理他如何焦慮坎坷。
他似乎考慮許久,又問秦使:“那朕若不應予,秦王意欲何為。?”
“我王的心思,豈是我等可以肆意揣摩的。”他冷眼冷語。殿中大臣均是嘩然。
我放了酒杯,再朝那人看去,卻發現,他竟然也直愣愣的望著我。一轉頭,又不期遇上燕王的嘲弄眼神,我何其無辜,什麼都未曾做過,卻依舊換來各種輕視。
燕王突然猛攬過我的背,將我狠狠按進他的懷中。忽而一笑:“此事不急,秦使可在我大燕國住上幾日。”
我以頭悶在他的胸口,難以呼吸,宮殿裏正發生著什麼,根本無暇顧及。隻待秦王放開我時,殿內已是歌舞升平。
珠歌翠舞間,我識趣地又開始剝橘子,燕王含住橘瓣,捧著我的頭,將之以舌相推,似要塞入我的喉道裏,驚得我連忙掙紮,揣息不定。
不知他為何性情突變,我扶著喉嚨咳嗽不停,他卻看著我的窘迫模樣哈哈大笑。
我越來越無法摸透他了。
難得燕王願親自送我回房,我理應感激涕零,感恩戴德。
侍童點燃檀香,退出去時仔細關好了房門,燕王坐在床邊,我站在他麵前。
“儀兒。”他拉著我的手坐到他腿上。“你可願替我做一件事。”他問。
我乖乖坐好,抬頭看他,不懂他究竟想做什麼。
他湊到我的臉旁,絲絲熱氣迎麵。他柔聲道:“今夜好生梳洗打扮,我送你去一個地方。”
我心跳猛然一止,頓時寒氣入體,忍不住顫聲問:“什麼地方?”
並不理會我如何恐懼,燕王溫柔的用嘴咬住我的耳垂,我越想越是驚恐,他卻在此時伸出舌頭,溫熱濕滑的活物沿著我的耳朵慢慢朝裏舔,寒冷之餘又覺得十分肉皮發麻。
“記得替朕問出秦王的用意。”他最後這樣囑咐我。
我想我已經知道,接下來要去的地方了。
馬車停在一處深宅門口,我雖未來過,卻也猜得出,這便是供外國來使居住的行館。
行館如何與富麗堂皇的宮殿相比,我彎身踏出馬車,立即有小童過來扶我進內。
我微微一笑,長長的衣衫近要拖地,我步履輕盈,風吹之處,發絲飛揚,總有幾縷遮住我的眼,將這個世界看得不清不楚。
路過精心打理的庭院,來到一處房間,小童上前代我叩門。
我並不介意承歡男人身下,更何況是他那樣身姿卓越,儀表不凡的人。
今時今日難道還能不徹底死心,燕王待我再無回轉之意。我早應該想到,他那樣乖戾莫測,哪能是我可以駕馭得了的。卻總是存在著幾許奢望,他若對我尚有一分情意,我都不至於下場慘淡。
如今,我緩步走進秦國使者的房內,慢慢合上門。如今,不知算不算得上慘淡下場已定。
“我還道那燕王對你如何百般寵愛,竟然隨意就送給旁人。”他翹著腿,幸災樂禍。
我拖著衣,待路過他麵前時,微一揚袖在他身旁坐下,嫣然一笑:“我原本就是無關緊要之人,能夠物盡其用,燕王何樂不為。倒是你,夏將軍,你假冒秦國使者,就不怕被人拆穿,到時候死無葬身之地。”
“想不到我易裝成這個樣子,你也認得出來。”他笑道。
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能一眼認出。隻是,我哀怨至極,我知道,我從來知道,夏立昌心中從未有我。
夏立昌偏頭躲過我的注視,接著說:“我已經投靠秦國,此次出使確實是秦王的意思。”
我靜默不語。梁國已不複存在,我與他也沒有任何關係,更無資格限製他的決定。
“秦王目前不會攻打燕國,不過以後就說不定了。”
這樣說來,我心下一驚,莫非夏立昌他居然,想要與秦國聯手滅燕為梁國報仇。
這時,他又對我說:“我投靠秦王,自然是有所圖的。”
“夏將軍你待他,竟連生死都不顧了。”我忍不住感歎。
“國仇家恨,匹夫有責,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他正義凜然,慷慨激昂,襯得我這樣的卑鄙小人。苟且偷生,為了活命,什麼都做得出來。
我繞著自己的發梢,挑眼看他,我知道他從看不起我,卻總是忍不住招惹他:“夏將軍豪情萬丈,這些事我可是做不來的。”
“你這樣的人,自然不會懂得。”他暗諷著。
我這樣的人。我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燕王說我放蕩無羞恥,可是夏立昌,我這樣的人,任何人都有資格隨意羞辱踐踏,唯獨你沒有資格。
我覺得很困,揚起袖口,看上麵的繡紋,刺繡的女子一定心靈手巧,一針一線都紮得恰到好處。
我自認為,無愧天與地,更無愧他夏立昌。
五年後的今日,我與他再次相見,這樣的時刻,這樣的地方。我打量屋內的擺設,貌似漫不經心開口:“那現在我們做什麼,共度春宵麼?”
話音落時,我轉頭好笑的看他,我就喜歡看他被人調戲後,佯裝一本正經的模樣。
夏立昌,夏將軍。我以為我再無機會與你相逢。
“你睡床上,我睡地上。”他正色命令我。
可惜這裏不是軍營,而我更不是他的士兵。“地上濕寒,這裏又沒有多餘的被褥。”我注視著他,語氣幽怨,吐氣如蘭:“夏將軍不願與我同睡,莫不是怕我吃了你吧。”
燕王將我送到這裏,無非是希望我以美色相惑,從而探聽消息。
可惜未能如他所願,夏立昌是何等的光明磊落,浩氣凜然,又怎麼會拿正眼瞧了我這樣肮髒不堪之人。
或許,我想到白蓮花一樣的馮鈞,他也許可以。隻怕,燕王自己第一個就不舍得吧。
低頭自嘲良久,我脫了外杉隻著中衣,爬到床上朝裏挪了挪。以手拖頭側臥,衣襟淩亂,胸口肌膚若隱若現,朝夏立昌揚起一張別有深意的笑臉。
他不以為然,依舊坐在那裏,默默喝茶。
真是個不解風情的人,我自覺無趣,收回笑意平躺下來閉上雙眼假寐。迷迷蒙蒙,似醒非醒似夢非夢間,感覺身旁好像多了個人,我驚得慌忙睜眼看去。
原來是他,夏立昌。
我終於憶起今夕是何日,此等境遇,我還能與他同枕而眠,不知是福還是幸。
曾幾何時,我以能見到他,自覺三生有幸,此生無憾。真是可笑,我竟然也有那樣年幼無知的過往,我這樣的人,竟然也配。我看著他月色下的眉目,用手隔著空氣慢慢臨摹。
鏡花水霧。鏡花水霧!
夏將軍越睡越眉頭緊鎖,我知他睡得並不安穩,這一個月多來,他一定寢食難安。我當然知道,不然,他為何要孤身而來,又不是鋼筋鐵骨,怎會真的不顧生死。
隻可惜,天不遂人願,他凶險萬分,最後見到的卻是我。
真是可笑,我與他,我與這世上的任何人都一樣,都是可憐人罷了。
他突然在睡夢中伸手抓住我,再用力將我攔腰緊緊抱緊,他的嘴唇微動,緩緩喚出一個名字。不必聽得仔細,我也知道,他喚的是誰,反正不會是我。
我調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在他的懷裏,漸漸熟睡。
次日,燕王派人接我回宮。
我係好腰帶,轉頭看了一眼夏立昌。自清晨醒來,他發現自己正抱著我,就一直別扭到這時。
其實他不必在意,我早將名譽清白置之身外,或許我太自我感覺良好,他擔心的隻是自己的名節。若是這樣,我朝他調皮的眨眨眼:“來使,別日再會。”
我猜他心中所想的卻是,永生永世再不相見。那又與我何幹。待我隨侍衛跨出門檻,突然想起一件事。
於是連忙回頭,在他的驚詫中,將臉貼著他的臉,吐氣道:“他在宮中一切安好,甚得燕王寵愛。”
這個他,自然是馮鈞了。
我知道他一定早已探聽好了馮鈞的近況,可是,我偏偏要在他麵前提起。我要叫他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人,其實與我是一樣的人。
就算他再不願意麵對,從我嘴裏聽到這些話,一定會讓他十分的痛苦。
我就是要叫他痛苦,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秋去冬來。
整個燕宮的人都知曉,曾經獨得王上恩寵的慕容儀早已失寵,他不過是這後宮之中新添一個笑話。
每當我行到一個地方,總能看到不遠處三三兩兩的侍從宮女們竊竊私語。不知是否我耳力太好,總能聽到他們對我極盡嘲諷。
我若是個女子,說不定還可以借他們消消心頭恨意。然而現實是,我一沒有妃嬪們的封號,二沒有馮鈞的官職。失去了燕王這個大靠山,我什麼都不是。
不過是個最下等的、被丟棄的玩物。
我變得不愛出門,坐在房內,整日整日地看窗外的大片梅樹。
秦國使者在行館住了幾日,臨走時終於鬆口,表示可以減少一半的條款。燕王解決了這個危機,心情十分大好,特命人送來幾匹上好的綢緞。
我隨意指了指桌子,叫侍從放下東西趕快出去。
那幾匹布整整齊齊地擺在那裏,越看越叫我刺眼,我恨不得將它們統統撕成粉碎,叫它們永生永世都不得超生。
可我不敢。我隻有從箱子裏翻出那件白色的紗衣,拿了把剪刀,一會剪出個人的樣子,一會剪成隻蝴蝶。我不停的剪不停的剪。剪到最後,滿地碎布。
我看著滿地的殘布,終於都是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