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前文 葉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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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幽光點點,青煙緲遠,橋尾一片幽綠,無望無盡,彼岸葉深如翠玉,淺如淡煙,宛如初生的生命,清新浩漫。
橋下,忘川弱水三千,飛魂穿梭飄蕩,不時傳出咯咯笑聲,驚落橋上幾片青葉,葉如雪絮翩落,零星落於暗金色的水流,任憑浮浮載載。
橋頭與黃泉路相連,一路筆直幽冥,兩旁皆是無涯的青綠,遠處葉叢徐徐顫動,一抹青影緩緩從中顯現。
沙華張開眼眸,自葉叢中坐起,抬眼望去是千年萬古不變的景色,橋影遙遙佇立前方,那影如淡墨,似輕輕一拂便與天水渲染相融,逐漸消逝開來。
“原是花謝了……”沙華緩緩站起,拍落身上的青葉,往橋的另一方望去,不遠處有一人影正蹣跚前來。
他往那人走近一瞧,是位身著紫綢的少女,頭上磐一隻青鳳玉簪,由兩旁的青火照耀下,發出熠熠綠光,她走路顛簸,麵色狼狽。
少女不知走了數裏,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在前方,向她走來,顧不及足下的痛楚,大叫跑去:“有人了!終於有人了!”
沙華見她往自己跑來,停下腳步,注視她一跛一跛的步伐,微微皺眉。
“公子……”少女抓住沙華的手臂,彷佛是最後一線生機,她大口喘氣,“你能不能給我說說這到底是哪裏?本小姐走了大半天,腳底都磨破了,也才遇上你一人。”
沙華看著她頭上的玉簪,隱隱生輝,他試著從中窺出不同於周圍的顏色,結果依舊徒勞無功,他一笑安撫道:“姑娘您別擔心,我會帶妳離開這裏,請跟我走。”
沙華轉身要走,少女又抓住他著急的問道:“等等,這裏到底是何方?明日是我大婚之日,我能在今日子時前趕回去嗎?”
沙華看著她,蹙眉歪頭想了想,指著前方道:“看到那座橋沒有,隻要過了那裏,一切事都成了。”
順著沙華手指之處,果真有座橋的影子,獨自行走半天的路,好不容易有人相伴,少女也不疑有他,隻當過了橋就能回府舉行大禮。
“好吧,看在你是這不毛之地唯一遇上的人,本小姐就姑且信你一回,”少女臉上狼狽之色一掃而空,鬼靈精怪的眨眨眼道,“但是你也等我腳好點再走,我腳疼死了,長這麼大我爹都沒讓我受這種苦過。”
沙華輕輕一笑,牽起少女的手腕:“再不趕路,我們就誤了時辰了。”
看著被握住的手腕,再抬眸望眼前此人,一襲青袍,繡著段段翠綠長葉,顏色與發上的玉簪相映,長葉分支交錯,卻不見花開。
少年稚氣未退,笑意卻似參透紅塵萬世,淺若漣漪,淡如風塵,少女不禁臉奼紅,身為侯門千金身邊不乏同是嬌豔如花的大家閨秀,男子卻是她從小到大鮮少接觸的對像,尤其父親將她寵在手心上,不願使她結識其他少年,也是避免早早把女兒拱手讓人。
沙華見她恍神,馬上拉著她快步往橋走:“若是誤了時辰,就連佛也救不了妳。”
“你!別啊!我的腳消受不起啊!”少女大叫起來,沙華沒理睬她,繼續往前走。
她就在後頭蠻橫的大吼大叫:“我爹從來沒這樣對過我,莊裏上上下下沒一個敢動我,就憑你一個閑雜人等膽敢指使我?等我找到爹爹,看我怎麼收拾你!”
沙華停下步伐,回頭無奈迎上少女驕蠻的目光,神色為難,柔聲道:“那我們慢慢走,但是在鍾響前一定得走到。”
“這還差不多,你別以為我落單,就比較占上風。”少女雙手環抱,露齒一笑,頗為得意,沙華搖搖頭,凝望遠處的橋影。
奈何橋,斷生死,千年思念兩茫茫。
忘川水,斬因果,一世恩怨莫淒惘。
彼岸花落,葉開彼岸,千叢綠中,尋不處一絲火紅的記憶。
他是否也曾,隨我所站的這方寸,遙望奈何橋,想著此片幽綠?
少女見他出神,以為他在思索準備反悔,連忙轉移話荏,指著兩旁千裏綿延不絕的青綠:“公子,這是什麼花?我一路上走來四處沒景色,就隻有這大片花海,看得我都暈了。”
說完還不時注意沙華的反應,見他淡淡一笑,心裏放心不少。
“這不是花,是葉。”
少女詫異,什麼稀世珍寶她沒看過,兩旁如花海壯觀的葉叢,還是頭一回,開口欲問,卻被少年拉著走,她不悅的放重步伐,想讓眼前的人死心,見少年轉過來催促的笑顏,清淡如水,溫潤儒雅,心一悸動,隨即便像丟了魂般,乖乖向前走。
兩側景色從未變過,彷佛在原地打轉,闖入幽綠的深淵,永生永世轉不出一個輪回,少女倏然恐慌起來,前方青影人兒似是聽到她的心思,轉頭細聲道:“就快到了。”
每走一步,眼前的青煙消散一些,少女逐漸看清前方景色,一座長橋橫跨暗金色的汩汩水流。
“別往河下看。”沙華淡淡說道,帶著她走上橋。
橋上無煙無青火,橋畔卻有一桌一椅,椅上女子托頰含笑看著身旁的少年:“花落了啊……好久不見,沙華。”
“孟大娘,近來可好?”沙華微笑問,一邊把少女輕按在孟大娘對麵的椅上。
“還能怎麼樣?”孟大娘大笑朗聲說道,從桌下撈出一碗清酒,對著少女說:“這碗酒請小姐喝下。”
少女對身前的清酒不屑一顧,她哼的一聲,扭頭對著沙華大聲質問:“你不是和我說走了橋就能回府嗎?我爹現在一定在等我回去張羅,本小姐沒時間與你們攀談。”
沙華一時語塞,孟大娘笑說:“的確,過橋就能回府,但在這之前妳需要喝了它。”
“我憑什麼聽妳的?”少女睥睨孟大娘,口氣不善。
孟大娘沒把它當一回事,依然笑道:“這是照妳爹吩咐,他傳話給我,必定要保護好他唯一的千金,若是小姐狐疑不服,便以紅玉簪相認。”
“紅玉簪?”少女疑惑蹙眉,思索眼前女人的話可信度有幾分。
“妳不妨看看衣服裏的囊袋。”孟大娘又自桌下撈出一碗酒,笑看少女變化多端的臉色,大飲一口。
她摸摸紫綢緞裏的口袋,不知何時真的多出一隻紅玉簪,擺置在桌上,光芒懾人,與四周的幽綠相較,極度突兀,卻豔冶不可方物。
“看在紅玉簪上,也信妳一回,我喝。”少女端起碗輕酌一口,孟大娘難掩笑意,往沙華看去,見他的雙眸凝在紅玉簪上,一瞬也不瞬看著,似深怕一眨眼,它就化做赭蝶翩落在千裏之外。
紅,是他這一生觸不及的夢。
孟大娘歎口氣,聽少女在旁悶悶說道:“我爹就是疼我,心裏舍不得我出嫁,卻嘴上說沒事……”
孟大娘將視線移回少女身上,當世淌下的淚,點滴聚成一碗清酒,未拋塵事的遊魂喝下,皆會叨念這一世最愛的人,為留下凡間紅塵最後的眷戀,酒盡愛憎情仇化作空,走過奈何橋,因果孽緣一場夢,驀然回首,隻見輕煙嫋繞,何處尋得癡心牽掛?
“妳父親待妳如掌上明珠,愛妳更勝過自己的性命。”
少女昂首,眼神迷茫失焦,費力將視線定在孟大娘似笑非笑的麵容上,若有所思輕問:“我還能再見他一回嗎?”
“妳倆父女緣份未盡,待來生再續前緣。”孟大娘說道。
橋尾青煙升起,萬裏霧中看不清前方,紫色人影搖搖欲墜,她轉身一瞥,笑靨如花,十丈紅塵汩沒於消逝的殘影。
爹,今世生作為您的女兒,孩兒無怨無悔。
盼來世再與您續父女之緣,指望您能如今世般待我好。
“傻孩子,明知這婚事不能結,卻還是為父親的家業成了這樁謀殺,”孟大娘惋歎,抬眼見沙華坐上少女方才的位置,挪手欲碰那隻紅玉簪,她道:“當心,簪上有毒。”
沙華一聽,驚得縮手,想想又羞赧笑道:“毒在妖身上豈會作用,大娘我真被妳戲弄了……”
孟大娘笑而不語,沙華見桌上少女的空碗問道:“我能喝一碗嗎?”
“這不該問我,若佛應許,我必然讓你喝一碗。”孟大娘將碗硬生摔破,卻沒留下一片碎瓷。
絲毫沒有失望,就像一開始就無盼望,他又淡淡的道:“大娘,花開是什麼樣子?”
“漫山遍野的紅,盛大得像整個冥府都燒起來一樣,你哥一出現,相較之下,整條黃泉路都失了顏色,沒有一個活物比他還適合彼岸花的火紅。”孟大娘又往桌下掏出一盞茶杯,茗香四溢,“你該喝這個,我的獨門絕活,來嚐嚐。”
端起那盞茶,他淡酌一口,笑道:“沒想到大娘除了釀酒,還會調茗茶。”
“奈何橋上有什麼能讓我待上數千年,所以也隻好咱自己去消磨時間。”孟大娘笑說,沙華點點頭,將杯裏的茗香一飲而盡。
黃泉路又有什麼使我一待,就待上千年?
能否有一回,成就我千年的夢,一瞥你的容顏……
“大娘,我能留下這隻紅玉簪嗎?”沙華問道,眼神懇求。
孟大娘見他如此,於心不忍,長歎一聲:“拿去吧,但我想問你,為何還癡心妄想?”
“花葉永不相見,彼岸花開,葉落彼岸,我隻求葉凋零時能藉機看上一眼火紅的花。”沙華輕撫著紅玉簪,聲音迷離,抬眸問:“他千年以來沒有一次給我留過東西嗎?”
孟大娘搖頭,他又問:“那可曾取走我給他留的東西?”
見她依舊搖頭,沙華終於垂首,感到一陣悲哀,良久後才緩緩說道:“我知道……他從不會從我這裏取走一絲一毫,更不會留下半分可以使我眷戀的東西。”
究竟是有情總似無情,還是千年來,牽心掛念的隻有一人。
橋頭煙霧淡去,無風無雨,幽綠的青葉獨自搖曳,四周螢火繁點,千年不變的顏色。
孟大娘看著少年默默離去的身影,飲一碗酒,桌上的紅玉簪妖異生輝,動人心魄。
何時花開,何時葉落,千年等待躲不過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