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柏推開醫院的病房門時，手指有些顫抖。
    
    但事實上他自己都沒注意到，他仍保持著一貫冷靜的表情，心髒卻不受控製的劇烈鼓動著。
    
    室內的白熾燈將四周照的一點死角都沒有，但最明亮的是病床上冉青輝的笑容，頭頂綁著繃帶，鼻子上插著胃管，有些暗紅的血跡還粘在他的下巴上，但他一雙眼睛都笑得彎了起來，“師父你來啦。”
    
    “怎麼搞的？”高柏脫下西裝放在椅背上，慢慢坐下來之後，他下意識的摸索口袋，卻發現把煙盒落在了車上。
    
    “開車跟人頂了，沒什麼大事，都怪那些人擅自用我的電話……不過胸口有些疼……”冉青輝抬起手想要動一動，卻發現一側手臂打著固定，一側手背打著吊針。
    
    “別動，哪裏疼？我給你看看。”
    
    高柏盡量輕的給他揉了揉胸口，接到顧城西電話的時候，他有一刻頭腦中一片空白，這一天之中，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他不太確定是不是真的聽到了冉青輝病危的消息，但驅車來到醫院後，意識一點點恢複清晰，那種心髒被攥緊的感覺，應該就是恐懼了吧……
    
    幸好小輝看起來沒什麼大問題，“還以為你要不行了，我一路闖了好幾個紅燈。”
    
    “擔心我了吧，原本是想跟你賭氣，沒想到真的出了車禍。”冉青輝咧著嘴笑，“言靈啊，才問了你那種問題……”
    
    “別說那麼多話。”
    
    冉青輝左眼下方也有些淤血，但一雙眼睛瞪得鋥亮，“想跟師父說話，我怕……”
    
    “閉上嘴。”高柏放緩了表情，拿手巾給他擦了擦殘留的血跡。
    
    冉青輝咳了幾聲，“以前很羨慕你照顧城西，總算我也能享受到一次了。”
    
    “你以為你又是腸炎又是發燒的次數少嗎？！”高柏手上加重了力道，擦得冉青輝哀哀直叫。
    
    “你就隻有在我得病時才會注意到我啊……”
    
    “……”
    
    “要是我就這麼死了，多好。”
    
    “別說傻話。”
    
    “師父，我被夾在車裏的時候給你打電話，你都沒接……”
    
    “……我，我有點事……”
    
    “沒怪你啊，沒有……”冉青輝用那雙明亮的眼睛看著高柏，多少年了，從高柏踏上美利堅的土地，這個跟他完全不同的後輩就跟在他身邊，也許時間太久了，高柏那麼討厭聒噪的一個人竟然接受了冉青輝，慢慢將他視作空氣一般的存在。
    
    高柏想了一會兒才說道，“一會兒城西也來看你，跟他說我病了。”
    
    “你病了？！”冉青輝差點一下子坐起來，但畢竟傷的不輕，他隻是在床板上彈動了一下，“你怎麼了？！咳咳咳……咳咳……”
    
    “別這麼急……隻是騙他。”
    
    “那為什……”冉青輝突然恍悟的閉了嘴，一臉的不可置信也變成了平時的笑臉，“這樣啊，我知道了。”
    
    “謝謝。”
    
    “你從來不跟我說謝謝的……”冉青輝有些窩囊的吸了吸鼻子，可雖然眼眶都紅了卻沒有淚崩，“插著管子很難受，幫我把床搖高一些唄。”
    
    “好。”
    
    趁高柏彎身去拉搖杆的時候，冉青輝迅速的眨了眨眼，然後笑著說，“嗯，這樣就行了。”
    
    “不用再高一些？”
    
    “不用，這樣挺好，正好。”
    
    …………
    
    ……
    
    顧城西確實如高柏所料的問了冉青輝這個問題，本來他是不想問病人的，但冉青輝看起來精神特別好，所以他就忍不住趁高柏出去叫護士的時候問了，“師兄最近……是不是做了身體檢查？”
    
    冉青輝露出驚訝的神色，“你怎麼知道？！”
    
    顧城西的心跟著沉了一沉，預料的結果呼之欲出，可他反而不敢問了。
    
    不知道怎麼繼續這個話題，在高柏需要他的時候，他是真的沒有把握能夠扔下那個人，可……
    
    “師父他啊……其實並沒有看起來那麼冷淡堅強的。”冉青輝眯彎了眼睛，每說一句話，氣管會壓動管子，讓他很反胃，可隻要一想起這是高柏的希望，他就笑的很真誠，“被你扔下的時候，他整夜不睡的抽煙，雖然能好好跟你說話，但其實已經快要不行了吧。我有時候挺討厭你，但大多數時候還是希望你能跟他在一起，跟你在一起的他啊，笑的很開心，跟我在一起就不會了，會罵我，有時候還會大發雷霆的扔東西。”
    
    冉青輝側了側臉，將脖子上小小的一個傷痕露出來，“你看這個，這疤痕就是被他扔東西砸到的。但過後他又來關心我，給我包紮，露出溫柔的神情，你說我怎麼恨他啊……”
    
    “你不該說這麼多話。”顧城西漸漸有些理解冉青輝的想法，所以更是沒法好好的聽下去。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啊……
    
    “讓我說吧，你還是第一個我可以毫無顧忌坦白的人，因為我希望你能陪著他，在最後這段時間，並不會給你的幸福生活造成影響吧。”
    
    “師兄到底得了什麼病？”顧城西追問道，因為他清楚高家，以那樣的身份，隻要不是致命的病都會治好的。
    
    “絕症。”
    
    愛的絕症，陷入了怪圈裏，隻一味的追逐無法企及的，卻看不到身邊陪伴的那個。
    
    “我也是……呐……”冉青輝說完，笑著閉上了眼睛。
    
    這一切始料未及，顧城西聽到‘絕症’兩個字的時候幾乎屏住了呼吸，而站在門外的高柏也同樣屏息等待著城西的回答，可這個時候，一直發出噠咚噠咚噠咚聲的儀器突然發出刺耳的長音，顧城西猛的站起來，連身邊的氧氣瓶都被他帶著一晃，嘎吱著壓動地磚，城西後退好幾步，記憶中冰冷的恐懼瞬間湮沒上來，他記得多少年前，這個聲音帶走了他的爸爸，這個死亡的聲音——
    
    “啊！！！——”
    
    “城西！！”高柏趕緊衝進屋裏，卻看到顧城西手忙腳亂的從裏麵跑出來，看到高柏也沒停下來，撞開他就奔到了走廊上。
    
    高柏不明所以，可那刺耳的機械音還在繼續，他有些茫然的走到冉青輝的病床邊，小輝那有些翹起來的嘴角看起來有些灰白，但明明剛才還沒事的……
    
    “小輝……”
    
    “讓一下！！”一個護士先衝了進來，將懵懂的高柏拉開，她動作迅速的查看了血壓儀跟脈搏數據，飛速的按著各種開關，陸續又有護士跟醫生大步走進來，高柏最後被推到牆邊，從始至終隻是麻木的看著。
    
    ICU病房——冷凍間——
    
    高柏從那個冰冷的晚上開始，從顧城西的眼前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