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一天，我要站在最高的舞台上，把那些蔑視、侮辱、憤怒、絕望統統踩在腳下。
    ——摘自顧駱日記
    流言就像夏天的暴雨來得迅猛去得也快。情書事件就像枯燥生活裏的調味劑，眾人品評咂摸一番之後，大搖大擺的離去。酸甜苦辣隻有當事人清楚。
    很快就到了爺爺的生日。伯伯叔叔們自然都來了，一家人陪著老人聊天。小姑姑看了看四周：“二哥又沒來？”
    爺爺沉默。
    “真是鬼迷心竅，都分開了還不死心。”
    “當著孩子瞎說什麼啊！”大伯父瞪了她一眼。
    她瞥了眼顧駱，沒再說什麼。
    顧駱轉身上樓，把一室的複雜目光甩在腦後。
    二樓廳房被翻得亂七八糟，小叔叔家的寶貝兒子正坐在一堆五顏六色的書本上打遊戲，看到顧駱從鼻子裏冷哼了一聲，“你轉到附中了？”
    顧駱沒搭理他，走到角落拿起果汁。
    “你裝什麼清高啊！我媽說，你媽當年就是看重爺爺家的權勢才嫁過來。”
    血一下湧到了臉上，她聽見心底有個聲音在不停地叫囂，下意識地攥緊拳頭。
    “你閉嘴！”
    男孩絲毫沒有注意到此刻的顧駱已經瀕臨到憤怒的神情。“我偏說，你敢怎麼樣？！你能轉到附中還不是靠了爺爺的關係，憑你自己根本就考不上！”
    顧駱終於忍不住舉起拳頭，怒火已經燒紅了她的眼睛，委屈、憤恨、痛苦，種種複雜的情緒包裹著她，令她失去理智。
    腦子裏一片混亂，隻想狠狠地讓那張粗鄙的嘴巴永遠地閉上。已經來不及去想如果打了這個人人手心裏捧著的小霸王會是怎樣的後果……
    猛的被一股力量往後拉去。
    “駱駱你幹什麼？”手腕被死死地抓住，顧貝貝責備地看了她一眼。對嚇傻了的弟弟吼道：“一邊呆著去。再胡說八道小心告訴你爸爸。”
    一提到爸爸，剛才還像鬥雞一樣的小臉瞬間垮下來，溜到一邊去了。
    顧駱像是剛剛從夢中驚醒，她不聲不響地掙脫掉姐姐的手。
    “駱駱，好妹妹，別聽小孩子胡扯，小嬸嬸……唉。”
    她看著妹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不知該說什麼好，也許再怎麼樣的安慰都是隔靴搔癢。她的生活一向順風順水，而這個十幾歲的妹妹身上背負的是她所不能完全理解的。
    很多年後，顧駱終於可以徹底放下，和某人袒露心扉說起這些年少時令自己輾轉難眠的心事，某人欠扁的來了一句，你沒有成為問題少年，走上自暴自棄地道路，真乃奇跡。
    她斜覷了他一眼，嘲笑道，你不也一樣？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如果說附中是這座城市眾人皆知的重點學校，那麼建華中學就算得上是重中之重了，每年都有從其他地市慕名而來、披荊斬棘考上這兒的莘莘學子。
    有人戲言考上這裏，一隻腳就已經踏入了全國重點高校的大門，曆年高考率均名列前茅，更有佼佼者進入A大、T大這樣的一流名校，知名校友更是遍布天下。
    在以分數定天下的應試教育年代，素質教育仿佛是擺在華美桌上的水晶球，好看卻易碎，本質的東西沒有解決之前，任何執教者都不敢冒險觸碰。
    顧駱的文科成績一枝獨秀，幾門課的單科成績更是進入全市前三名，然而她的理科卻有些拖後腿，綜合起來有驚無險地踏進了建中的大門。
    麵對喜不自禁的媽媽，她唯一的要求就是搬回家住，即便這之後每一天要繞行大半個城來上學，也無法在爺爺家再呆一分鍾，雖然客觀地講他們對她還是不錯的。
    她的分數不高卻也不低，將將踩著重點班的分數線，被幸運地分到了三班。
    升入新學校的顧駱很快發現了一喜一驚。喜的是自己以前學校的同桌兼好友韋荌妮也在這個班裏，他校遇故知，沒有什麼比這更開心的了；驚的是曾經有過摩擦的白逍之竟然成了自己的同班同學。
    不得不感歎，人生處處充滿戲劇化。
    同桌是個瘦瘦高高的戴眼鏡的男孩子，據說他入學的數學成績位列全市榜首。人有些孤傲不怎麼愛講話，但是同白逍之幾個男生的關係很好，課下經常混在一起。
    班主任是省大物理係畢業，剛從其他學校借調過來的優秀教師，個頭不高整天笑咪咪，說話又急又快，像竹筒倒豆子，走起路來一陣風。
    第一次班會，有外地住校的同學舉手：“請問老師，我們分的寢室沒有陽台，以後洗了衣服晾哪兒啊？”“老師—咱們學校食堂關門也太早點兒，下午晚去了一會兒就買不到吃的，能不能在宿舍自己煮泡麵吃？”
    他撓撓頭，“啊”了一聲，有些害羞，“有關大家洗衣服的問題，我剛來不太清楚，等我打聽好回頭告訴你們，至於能不能做飯的問題，我以前所在的學校是不允許的，會給斷電，但是你們可以搞搞地下工作嘛，前提是注意安全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老師都能理解。”
    顧駱很喜歡這位老師。
    班幹部實行輪流製，每個同學都有機會當一次。至於班級分組，他的意思是不用細化，按座次排下來，同桌兩人合作打掃一次，平時主要靠大家自覺維護。
    “同學們都那麼大的人了，多餘的話就不多說了。”
    看得出這位老師是個很隨性的人，當然除了學習。
    這樣排下來起初還好，漸漸的顧駱就發現了一個新問題。每次輪到他們兩個人做值日生，這位同桌就會遲到，偶爾準時來一次，必定是掃帚一揮，揚起陣陣塵土。
    開始她並不在意，時間一長，她就發現他是有意為之。因為他平時到學校總是非常早，和白逍之幾個男生一起打球。
    於是有一天顧駱鄭重地告訴他，值日是兩個人共同完成的任務，她沒有義務一次次地做完本該屬於他的那一份。
    哪知道他一臉不耐煩的樣子，凶巴巴地說：“我就是不幹，你管不著！”
    教室裏已經稀稀疏疏地坐了一部分同學，有的低頭看書，有的正匆匆往嘴巴裏塞食物。一時間兩人僵在當場。
    正在此時，白逍之恰好走進教室。他穿著白色T墨色運動褲，一隻手勾著校服隨意搭在肩上，另一隻手托著藍球，邊走邊滴溜溜地轉著。
    看到對立而站的兩人，他皺了皺眉。
    “趙洪泉——”他喊了一聲，“傻站著幹嗎？怎麼還和女生計較這個，輪到你做就是了。”
    趙洪泉並沒有聽從建議，大概嫌兄弟不給麵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搶過手中的籃球，揚長而去。
    顧駱低頭繼續掃地，心想，好得很，下次我也不管了，要不做索性大家一起不做，大不了一塊兒挨批評唄。
    白逍之沒理會夥伴的不滿，抓起講台上的黑板擦開始忙活，粉筆灰窸窸窣窣地落到後背，沾滿了他的鬢角。
    顧駱有些發愣，似乎搞不清楚狀況。
    “別愣了。”他裂開嘴笑笑，露出白白的牙齒和左頰淡淡的酒窩，“一會兒就該上課了。”
    長手長腳的男生幹活果然比女生快許多，三下五除二大半個教室被打掃得幹幹淨淨。
    陽光從窗欞裏照射進來，數不清的細小微塵，上上左右排成緊密的隊伍，在空中自在飛舞。顧駱眯起雙眼，陽光灑落肩頭，心情奇異地變得很好。
    今天真是個好天氣。
    當天顧駱和同學們一起參加入學以來的第一次學習報告會。
    經驗交流會是建華中學充分發揮傳、幫、帶的優良傳統，其目的是為了對低年級的學生起到鼓勵和榜樣的作用。
    前麵幾個做報告的學長學姐講得都很好，或娓娓道來、或如春風化雨、或語重心長、或揮斥方遒，各有特色。
    最後一個上來的是本屆學生會主席。
    人一上台，顧駱一下子就認出來了，竟然是他！那個拉小提琴的大男孩。
    曾經小提琴讓一度年少晦暗的時光張開了睡夢般的另一隻眼睛，那美妙跳動的音符，從心底裏緩緩流淌出來，溫暖了她敏感孤寂的心。
    而這一切的開端僅僅是來自一個偶然的電視邂逅。
    此刻報告人正在講述自己的心路曆程。他的聲音洪亮堅定，充滿了青春的自信。
    “剛入建中時由於沒能處理好學生會工作與學業的矛盾，加上自己的盲目自大，成績曾滑落全學年二十名之外。經過老師的批評教導和自己的不斷調整努力，在剛剛過去的一學期我又重新回到了學年第一的位置。
    我想說的是，生活和學習就如逆水行舟，年輕時光的每一絲揮霍，都是以透支明天為代價，稍有懈怠，生命的荒蕪便迅速蔓延至歲月裏的每一個角落。
    進入建中，我們幸運地遇到了最好的老師，擁有了其他同學羨慕的學校資源，然而這隻是開始絕非終點，請拋下以前那些榮耀的光環，也請忘記以前失敗的淚水，從這一刻起，所有人將重新站在新的起跑點。前路無限風光，正待揚鞭起航。”
    他的目光平靜溫和，眉宇清秀。沒有咄咄逼人的傲氣，亦沒有身為資優生的優越感，演講中始終看著台下的學弟學妹們。
    這篇報告獲得了巨大的掌聲。顧駱記住了他的名字，程嘉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