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凍，漫天飛雪猶若無數細碎的縞羽紛揚飄落。
    那塊木製門匾上已積了冰雪，上書何字無從而知。
    門匾下的朱色大門緊閉，對稱的兩隻銅製門環上亦沾染了冰雪，看去倒似是兩枚綿軟甜膩的糯粉糕圈。
    但聞“吱——呀——”一聲，朱色大門從裏麵被推開，兩扇門之間便有了一尺左右的間隙。兩隻門環因了大門的振動而搖晃起來，覆於其上的積雪被抖落下來些許，隱約露出綠色的銅鏽。
    隻見一個光溜溜的小腦袋從門縫裏探了出來，然後是一把竹掃竄了出來，緊接著是一隻著了素色僧襪、青色僧布鞋的腳踏了出來。
    待那朱色大門大幅而開，一個約莫十一二歲年紀的小和尚脫門而出。
    這小和尚身著青色僧衣，手執竹掃，半眯著眼睛、打著哈欠掃著門前的積雪，全然一副睡眼惺忪的夢遊之狀。
    突然，小和尚乍驚夢醒般睜大眼睛望著前方——前方石階上臥著一具不明物體，因為其上覆滿了白雪，加之此時天剛破曉，還未大亮，視線還不甚分明，所以尚不能判定那不明物體是人是獸、是生是死。
    怔了片刻，他才驟然將手中的竹掃一扔，朝著那不明物體奔去。
    他撥開上麵的積雪，一副嬌小的身軀赫然入目。
    “是個人。”他一麵嘀咕一麵將那人的腦袋扳過來。
    那是一張孩童的臉——雙眼緊閉，臉色蒼白滲青，嘴唇呈瘮人的烏紫色。雖因了寒凍臉色甚差，但見其精巧的五官仍可看出這小童平日裏必是個標致的小可人兒。
    “是個小丫頭。”小和尚伸手去探其鼻息，“不知道是死是活。”
    “還有氣兒！”他的眼睛乍時大爍，心道：這麼標致的小妹子要是凍死了還真是可惜呢。
    ……
    同賢正在院中徐徐而行，紛紛揚揚的雪花飄落在他木蘭色的僧袍上和光禿禿的腦袋上。直到積雪幾乎掩去了他頭頂的六個戒疤，他才乍然駐足。
    “該清理清理了。”同賢自言自語道，卻不拂袖去掃頭頂上的積雪，而是靜運真氣。
    “嘩”一時雪花四濺，宛若天女散花，他頭頂上、身上沾染的冰雪都被強大的內力逼得散亂而飛。
    待他收了真氣，便已一塵不染。
    “師兄還真是愛幹淨。”同慧不知何時出現在他麵前，“我也像師兄好好學學。”
    話畢，同慧便開始運氣，他身上沾染的冰雪便像撲向花叢的蜜蜂一般齊刷刷地飛向同賢。
    那簌簌飛來的冰雪離同賢隻有一尺之距了，同慧臉上露出了得意之色。
    而同賢卻在此時倏然閉上了雙眼。
    眼看那蜂群般的冰雪離同賢隻有一指間寬的距離了，同慧的笑意更濃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那撲麵而來的冰雪幾乎要撲上同賢的臉時，他陡然睜開雙目。
    那目光明明淡然如水，“蜂群”卻似是被震懾住了，陡然停止了向前的飛行，頓在半空之中。
    這“蜂群”雖是撲麵而來，卻還是未能撲其麵。
    同慧剛剛浮起的笑容僵住了。
    那頓止在半空之中的“蜂群”忽又掉了頭紛紛飛向同慧，仿佛同慧是它們發現的新鮮蜜源。
    同慧大驚，忙提氣運功。
    “蜂群”在同慧的內力逼壓下，又赫然止住，然後轉了方向撲向同賢。
    同賢麵無驚色，卻在暗暗運氣，那“蜂群”又改變了原來的方向。
    如此反複。
    ……
    “砰”的一聲，院門忽然被撞開，一個小和尚背著一個人竄了進來。
    與此同時，同慧一驚，泄了真氣，轉瞬便被迎麵而來的冰雪撲了滿臉。
    同賢收了真氣，看向那小和尚：“玄智，怎麼回事？”
    “玄智”便是那小和尚的法名。
    “師父，這小丫頭在寺院門外暈倒了，快救救她吧！”玄智急聲說道。
    “去西廂房吧。”同賢緩緩轉身，聲音淡泊，不帶任何情緒。話畢，便往西麵移步。
    玄智忙跟上他，前往西廂房。
    而同慧此時的臉色已然鐵青——這師徒二人竟視他如無物。
    ……
    “慢著！”同慧衝上前一把拉住同賢。
    同賢頓住腳步，緩緩轉過身來，看著同慧，不辨喜怒。
    玄智見狀也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來看著同慧。
    “剛才若不是你這好徒兒突然破門而入，令我分了心神泄了真氣，我是斷然不會輸給你的！”
    “雪仗遊戲而已，師弟何須當真？”同賢將目光從同慧的臉上移開，轉向遠處。
    “可是……”同慧還欲糾辨。
    “師叔。”玄智打斷了同慧，“我們正忙著救人呢，您就別添亂了。”
    同慧大怒，瞪著玄智，眼睛裏仿佛要噴出火來：“小兔崽子，你倒管起你師叔來了？！”
    玄智被他這怒火中燒的模樣兒懾住，眼裏露出怯意，然後低下頭去。
    同慧又將目光投向同賢：“師兄，你是怎麼管教你的徒弟的？！這麼沒大沒小！”
    “我倒覺得玄智所言甚是。”同賢的目光自遠處移回同慧臉上，“方丈常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若是因為師弟的無理取鬧而延誤了救人的時機……”
    “就是就是！”玄智的膽子又大了起來，抬起頭看著同慧，“若是因為師叔耽擱了救人的時機，方丈怪罪下來，不知師叔可擔待得起？！”
    同慧此時似是被人忽然用雞蛋塞住了嘴巴，隻能幹瞪眼，卻是說不出話來。
    同賢將視線下移，移至正抓住自己手臂的那隻粗大的手掌上。
    同慧忙鬆了手。
    同慧看著同賢，同賢頭頂上的那六個戒疤此時分外醒目，像是六枚自火爐中取出的鐵釘，一枚一枚釘入自己的瞳仁裏。而自己頭頂上的那五個戒疤亦如五團怒燒的火焰，灼燒著自己的肌理，幾乎要將自己的自尊心焚燒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