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美人何處
    江南的小鎮，入目一片細雨蒙蒙。潮濕的青石板路邊，牆根下是深綠色的苔。輕巧的風景與情致雋永成寫意水墨畫。
    傍晚，夕陽將一整天的濕潤驅去部分，餘暉釀成淡金的顏色，輕柔地鋪在路上，屋頂，河麵。一個頎長的身影在落日下被拉出長長的影子，有些慵懶而百無聊賴地拖在那個一身淺碧的書生身後。
    謝悠遠抬眼望了望天邊，江畔幾縷悠雲正輕輕舒卷。
    身後有急急忙忙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回頭回頭去看，卻是一個認識的人。
    來人看他回頭，臉上一喜，三兩步跑近，氣喘籲籲地道，“謝……謝公子，可算趕上你了。”
    謝悠遠輕輕笑了，“容哥兒莫急，慢慢說。”
    張容擺擺手，笑道，“小的可禁不起您一聲哥兒。”說著小心翼翼從袖子裏拿出一件東西，謝悠遠瞟了一眼，見是一張粉色的箋，不由輕輕皺了眉。
    張容也是伶俐的人，見了謝悠遠的小動作也不多說，隻道，“謝公子，您看，這也是我們家小姐親手一點一點染的，自己拿上好的香薰了又題的字，小的也知道您的性子，隻是我家小姐的心意……您看……”
    謝悠遠微微垂下頭，過了片刻又抬起來，依舊是淺淺的君子之姿的微笑，“容哥兒，悠遠多謝張小姐抬愛，隻是……”笑意又深了些，“隻是悠遠早有婚約在身，怕隻能負了小姐厚愛了。”
    張容一愣，半天又回過神，既不相信又不好直問，隻得斟酌著用詞，“……這個，怎麼原來沒聽公子提過。”又加了一句，“敢問是哪家千金？”
    謝悠遠眼底淺淺一片柔情漾起，“是家父早些年定下的，我也是近日知曉，原是家父生前舊友的明珠。”
    張容一怔，複又了然笑了，“那真是恭喜謝公子了。”心頭卻有些惻然，自家小姐也是傲然的性子，這回，怕是沒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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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遠的離家門口還有一段距離，謝悠遠已經看到自家府門口額上的匾，筆法蒼勁的“謝府”二字，是他先考所書，如今望去，仍有威勢不容忽視。不急不緩地走近，朱紅的大門慢慢打開一個縫，一個年逾六十的老翁走出來，看到他，滿是皺紋的臉上漾出一個笑，“少爺，老奴估摸著您就要回來了，正把門打開，可巧您剛好就回來了。”一麵說著一麵把謝悠遠迎進去。
    謝悠遠笑了笑，“王伯，麻煩你了，我說了以後這些事讓其他人做就好了，你年紀上來了，可別再累著。”
    管家笑了，“讓少爺您操心了，他們哪有我明白您的習慣，再說，老奴也不能腆臉就這麼讓府裏養著我不是。”
    謝悠遠頓了頓，想來這種對話不是頭一回了，再說下去他也必然拗不過從小看他長大的老管家，便想著換了個話題，“秦小姐可還好？”
    “這個……”老管家麵露難色，雖然他也很是高興一向對終身大事不怎麼上心的少爺如此殷切的一回來就詢問一位小姐的情況，但是這個秦小姐……
    “怎麼了？她打擾到母親了？”
    謝悠遠家嚴已故，堂上隻剩一個母親，平日裏吃齋念佛，青燈古卷，倒是與世無爭。謝悠遠是溫和純善的性子，對母親也尤為孝順。
    王伯連忙擺手，“那到沒有，那到沒有。”頓了頓，想到這秦小姐是自家少爺的未婚妻子，又支吾道：“秦小姐倒是沒做什麼出格的事兒，就是這性子……有些太過活泛了些。”說完瞟了眼謝悠遠的臉色，畢竟這是他頭一次對一個女子這麼上心。
    謝悠遠怔了怔，又了然笑了，憑他對那個人的了解，怕不隻是“活泛”這麼簡單。
    “左右我回來了，我自己去瞧瞧罷。”又回過頭，帶著笑意問，“王伯，秦小姐今天鬧著要出門過麼？”
    老管家笑道，“少爺對秦小姐真是了解，秦小姐今天倒是一直想出門，我按您說的跟她說‘少爺恐怕不大樂意您一個人出門被別人看了去’，她就再不鬧著要出去了。”
    “多謝王伯了，我這就去瞧瞧。”
    在謝府待了近四十年的老管家看著自家少爺輕快的背影，心裏很是欣喜。謝家大少爺是杏林名門之後，品貌才學無論從哪方麵看都不會落到人後，就是對自己的終身大事不甚上心，終日不問世事的老夫人也不由有些著急。倒是前些天來了個小姐，說是謝老爺生前故友秦問老先生的女兒，王管家在謝府這麼多年是從來沒聽說過秦老先生有個叫秦逾的女兒的，隻知道他有位叫秦過的公子，跟謝悠遠一樣的年紀。不過看這位秦小姐的眉眼之間倒是像極了她的兄長秦過，想來的女兒家要養在深閨，旁人是不知道的。自家少爺把秦小姐接進府裏，當即就宣布這是老爺生前定下的新娘子。那時候王伯雖然驚訝，但倒真是欣喜的，再看一貫深居簡出的夫人也是喜上眉梢的樣子，心道可能老爺是原先四處行醫的時候跟秦老先生定下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也就沒太跟老夫人提，他也就安心踏踏實實把這位小姐當未來少夫人看了。誰知道這幾天相處下來，這位小姐完全不是看上去嬌嬌弱弱美豔動人的樣子應有的性子。倒是活潑的緊，半點不像“養在深閨人未識”，跟謝府上下都混的不錯，頗有點自來熟的意思。舉止灑脫爽朗，跟那個小魔王似的秦過公子是如出一轍。這一點讓老管家也不得不承認，果然是親兄妹。再加上秦老先生也是好遊曆的人，想來教養子女也跟旁人不同罷。左右這位秦小姐也是很討人喜歡，雖然時常讓人驚訝，但總歸是讓人歡喜的。
    謝悠遠在西邊修止苑停下來，苑裏牆根種著叢叢翠竹，拔節而上，斜斜探向二層的窗。謝悠遠深吸一口氣，提腳走進去。
    “謝……謝公子。”廳裏的小婢被他嚇了一跳，“您怎麼才回來……”愁眉苦臉的樣子讓謝悠遠不由輕笑，“怎麼了？怎麼這麼安靜，不像你家‘小姐’的性格啊。”
    和染聽出他話裏的重音，嫣然一笑，“謝公子，你是清楚我家‘小姐’的，那位要是安靜下來，婢子可不知道會出什麼事。”
    謝悠遠苦笑，“還能拆了我的苑子不成。”說是這麼說，腳下卻不耽誤地往樓上走。
    “那也說不定……”身後傳來和染涼涼的聲音，怎麼著都有點看好戲似的不懷好意。
    “……人呢？”看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謝悠遠閉了閉眼，再睜開，問身後跟上來的婢女。
    和染一愣，掩嘴笑了，“這就對了，我就說這位主兒再怎麼安靜也不會安靜到一點響動也沒有的地步，原來早就……”說到這裏，壞心眼地停下，上挑的鳳眼瞟了下謝悠遠。
    謝悠遠走進去，床榻上亂七八糟地扔著絲羅裙裝，梳妝台上隨意放著步搖發笄。
    跟進來的婢女也看到了這些東西，又瞟了瞟謝悠遠，見他微微鬆了口氣，又笑道，“還算萬幸，是吧？”
    謝悠遠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想不明白這刁鑽的丫頭怎麼就跟著一塊兒來了，“是啊，所幸是穿著男裝出去的。”
    沉吟片刻，“和染，眼看就到晚上了，我出去一會兒，王伯要問，你就說我帶小姐出去逛夜市了。”
    和染嗬嗬笑著，“遵命。”又加一句，“公子您可一定要把我家小姐帶回來喲。”
    謝悠遠伸手敲了下她的額頭，和染配合地“哎喲”一聲。然後聽那人低低道，“秦過……”怎麼聽都有點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