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下  《罔年》  （張起靈）
————日光恰好，光陰卻漸老，歲月匆匆，偷走誰春？
那是一座及其簡單的墓碑。在這偌大的陵園中毫不起眼。
方方正正，沒有任何多餘的雕鑿。祭奠在兩邊的是白色的手工花。經過杭州的清風打過，細雨淋過，無塵無鏽，卻暗雅了許多。生生拽走了生命的顏色。
淺灰色的大理石上雕鏤著細瘦的字體，年輕的生辰碾過匆匆歲月，就那樣擱淺在時光中，刻印在年輪裏。
黑白色的照片上，是一張年輕而秀氣的臉孔。
凡塵並沒有驚擾那份恬靜的笑意，圓潤的眼底還保留著主人獨有的弧度，那是曾經一度讓男人沉淪的溫柔。
男人伸出手去，本就沒有多少溫度的手指碰觸到墓碑的一刹那，他突然覺得冷。不是因為這將雨的天氣，也不是因為墓碑的溫度。就隻是那種無從揣測的冷，冷的讓他的心髒不受控製的開始顫抖……
可他仍舊執拗的撫摸那名字，那照片上的輪廓。
一次次，一遍遍，不厭其煩的……
那不是機械似的重複，而是充斥著男人所有的深情。仿佛要要生生的將那輪廓，將那眉眼，將那熟悉到再不敢忘記的臉孔透過指尖虛無的碰觸重新烙印在心底。
千言萬語，他說不出口。
聲音哽咽在喉嚨裏，醞釀了許久，卻隻是扯出幾個嘶啞的不成調子的字句。
他說：吳邪，我來了。
他說：吳邪，冷不冷。
他說：吳邪，我在……
一遍遍，一遍遍……
他一遍遍描摹著照片上的輪廓，一遍遍如此說，一遍遍如此的重複……
就像之前與胖子麵前所說，就像之前他一夜夜自我安慰自我欺騙的說：吳邪沒死……他沒死……
隻是這言語中，比從前所有都缺少了什麼。
沒有落寞；沒有倔強；沒有孤獨；沒有掙紮；甚至絕望……
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張起靈愛吳邪，是近幾乎偏執的。
在從前的很多歲月裏，張起靈從未想過，自己竟會對一個人，一個男人產生出這種根本就壓抑不住的情感。
張起靈並不是一個溫柔的人，甚至都不能談上善良。他曾不止一次的騙過吳邪，也不止一次的將吳邪排斥在外。
可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有些書生氣卻在著骨子裏帶著倔強的青年就那樣闖進了他的視野，闖進了他的胸膛？胸口的鼓動，以至於他終於找到了活著的證明……
他不記得，卻深刻。
他曾對吳邪說，他找不到自己存在這世界的紐帶，這世界根本就不需要他的存在。
他曾對吳邪說，他失去了很多東西，他忘了很多事情，可這兩者相加，就成了現在的他。
他曾對吳邪說，你不必可憐我，我的事情與你無關。
他曾對吳邪說，你不需要緊抓著我不放，我不是你的救命稻草，我給不了你想要的答案。
他曾對吳邪說……
他還對吳邪說了很多事情。隻是現在，他大多已經不再記得。
隻是當此刻他站在了刻有吳邪名字的墓碑前，這詳細的記載著吳邪生猝年，這名為吳邪的墓碑前的時候，他卻想起了很多，他想說、卻未能對吳邪說出口的話……
他還未對吳邪說，我已經找到了我存在於此的紐帶；
他還未對吳邪說，我失去了所有，卻得到了你；
他還未對吳邪說，用我一生，護你一世周全，不管你願不願繼續站在我身後；
他還未對吳邪說，偏執也好，自私也好，我再不會放開；
他還未對吳邪說……
還有什麼是他未對吳邪說的，他不知道。隻是覺得，還有很多，很多……多到隻用言語，隻用回憶，根本就說不完……
吳邪對於他，是救贖，是存在的證明，是溫柔的紐帶。是他張起靈此生最後的依偎，最後的留戀……
此生唯一的愛！
張起靈終於收回投注在照片上的目光，抬起頭。看著遠天邊跌打在一起的烏雲，一路延伸，直至頭頂，直至世界盡頭……
杭州的三月，陰雨的季節，很冷。
風聲呼嘯而過，不大，卻也不輕柔。
遠處，有驚雷滾落，未落在他的腳邊，身體卻麻木。
雨，輕柔碾過。拍擊著脆弱不堪的靈魂。順著發梢，順著眼角，開碎在墓碑邊白色的花朵之上……
早就錯過了名為“愛”的顏色……
他說：“吳邪，你冷不冷，冷不冷？……我好冷，失去了你的世界，好冷……”
————原來你不是不在，而是再不存在……
————原來你我錯過的愛，就隻是還未開，就已錯敗……
章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