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2章 初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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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的記憶沒出錯的話,初見裴非,是零六年的三月。
    記得那天是ROMA服飾的訂貨會。早上一進會場,就看見商品部亂成了一鍋粥。聯係好的幾個男模,突然出狀況不能來了。
    平時說話輕聲細語、一副台灣名媛腔的商品部主管莫妮卡,在叉著腰罵人,頭上青筋冒得老高。幾個設計師各自拿著電話四處聯絡。兩個小助理為了避風頭,躲在陳列室裏假裝忙碌著整理服裝。
    見此情形,銷售部急忙煽風點火幸災樂禍,財務部追問著模特薪酬如何支付,後勤部則唯恐天下不亂的嚷嚷著,到底要準備多少人份的午餐。
    我在旁邊看著,心裏一陣陣煩躁。
    這時前台小妹跑過來說:“老板,許老師來了”。不等她說完,許雁蹤就徑直晃蕩了進來。
    許雁蹤是我的雙胞胎弟弟。說起他的來曆,要追溯到七十年代初的一天。時任毛紡廠供銷科長的我爸老許,經人介紹,到育才中學與一位音樂老師相親。
    老許是一個人去的,莽莽撞撞,也分不清東南西北,就順著耳朵,找到了音樂教室。扒著門縫往裏觀瞧,看見一位燙著神氣小卷發、穿著大紅太陽裙的年輕姑娘,在彈著風琴唱著歌:“雁南飛,雁南飛,雁叫聲聲心欲碎,不等今日去,已盼春來歸……”歌聲清亮中透露著淡淡的哀愁,把老許感染的如癡如醉。
    然後,又然後,這世界上有了我……和晚我七分鍾出生的許雁蹤。
    為了紀念那動情的一曲,我們兄弟都以“雁”字命名,並分別叫做“行、蹤”。
    小時候,像所有的雙胞胎一樣,我們穿戴一樣的衣飾,修剪一樣的發型,偶然對望,如同照鏡子,詭異非常。連我媽老喬都難以分辨清楚。
    直到上了小學,我們才逐漸開始在言行舉止上頭分道揚鑣。據老喬同誌回憶說,學生時代的大雁,嘻嘻哈哈、總沒正經,而小雁則神神叨叨、偶爾瘋魔。
    八十年代中期,老許下海經商,搞服裝批發。後來做起了品牌休閑服飾。我一畢業便進了公司幫忙。四年前,老許因肺癌去世。我順理成章接了他的班。
    許雁蹤是正經的服裝設計專業出身,得過“兄弟杯”,在巴黎和波爾多辦過個人作品發布會。他不屑於ROAM這些流水線的東西,自己走高端路線,經營設計師品牌。業餘在時尚類的電視節目上露個臉,胡侃些流行趨勢什麼的,或者在女性讀物上開些個專欄,教人如何把自己打扮得別開生麵。混到如今,人人見了都尊稱一聲“許老師”。
    後來,裴非一錘定音的評斷說,我與許雁蹤根本的差別在於:許雁蹤是恬不知恥的藝術家範兒,而我是道貌岸然的精英範兒。
    那天,許雁蹤一路過來東張西望,用慣常的浮誇腔調吵嚷著:“許大雁,搞得不錯,越來越有樣子了。”又指指身後說“我帶個小朋友過來見識一下。”
    這時我才注意,他身後還跟著一個。年紀不大,看樣子應該還是學生。梳著極短的楊梅頭,沒染沒燙,穿著件黑白格子的枕頭領夾克衫,拉鏈一直拉到下巴。下麵是水洗灰的工裝褲,白色跑鞋。沒有任何首飾。那時他給我的第一感覺是,這小孩真幹淨。
    這位“小朋友”認真的盯了我兩秒,忽然一咧嘴,笑出一口小白牙,規規矩矩的自我介紹說:“大雁哥你好,我叫裴非。在許先生那實習。”
    當時的我並沒有留意他那長達兩秒的特別注視,更加沒留意,他管許雁蹤叫許先生,卻稱呼為我大雁哥。
    許雁蹤故弄玄虛的拉著我過去,和他肩並肩站在一起,問裴非:“怎麼樣,看看,我們兄弟倆臉孔長得有什麼不一樣。”
    裴非不易察覺的用舌尖輕舔了下嘴唇,笑著說:“大雁哥的眉梢有一條疤”。說完用手輕抹了下自己左側的眉毛。
    這是我們臉上唯一的不同。疤是我小時候和人打架,被門把兒磕的。現在已經很淡了,隻是一條極細的縫,不長眉毛。很多交往許久的朋友都沒察覺。
    我衝著他和許雁蹤說:“行啊,觀察力挺強啊,有做特務的潛質。”
    對於我調侃的讚賞,裴非隻是淡淡一笑,仿佛那是他本該知道的事情一樣。
    剛聊上兩句,莫妮卡披頭散發的奔過來,指著裴非問:“老板,這位是?”
    我解釋說是許雁蹤帶過來參觀學習的。莫妮卡“唰”的換上高貴優雅的嘴臉,和聲細語的對裴非說:“你好你好,我是商品部的負責人。可以叫我莫妮卡。是這樣的,等下新品發布的時候我們這邊還缺少幾位男模。你看你方便的話能不能幫個忙”不等別人答話,又連珠炮似的說:“你放心,都是成衣展示,小場地。像你這樣的身高正合適。走位也極簡單。當然不會讓你白白辛苦的。錢不多,隻是個小心意。你看你跟老板也認識,就全當看老板和許老師的麵子,江湖救急幫個忙。”
    裴非安靜的聽著她說完,而後點頭說:“可以”。
    然後眼睛直望向我,笑著說:“不需要報酬,既然是兩位許先生的麵子,我義務幫忙。隻是我沒經驗,怕達不到你們預期的效果。”
    莫妮卡喜出望外,連聲說:“哎呦,怎麼會!怎麼會!”不由分說拉著他去試衣服。
    裴非沒有辜負莫妮卡的殷勤熱情。他身材並不是十分高大,但勝在勻稱緊實。一般的衣服都撐得起。走路姿勢舒展,表情大方自然,全然沒有一絲的猶疑瑟縮。在另幾個被硬拉上去充場麵的男職員陪襯下,越發的金光閃閃神采奕奕。惹得我那些狐朋狗友們,極不淡定的在後麵對著他指手畫腳起來。
    新品發布之後是代理商自由訂貨的時間。立刻有一群人圍著裴非,要求他幫忙試穿沒有展示到的款式。
    三月天,大廳裏的空調不太足。裴非要穿著夏裝轉來轉去,耐心的等他們指手劃腳挑三揀四一番。有時候還會義務的幫忙解釋一下設計理念和結構特點。偶爾我不經意看過去,剛好碰到他的目光,他都會立刻回以一笑。
    就這樣一直折騰到五點多。終於告一段落。銷售部帶著客戶去酒店吃飯。許雁蹤號稱要去接老婆兒子,早走了。我心裏過意不去,便親自開車送裴非回家。
    時值下班高峰時段,道路擁堵的煩躁。我們胡亂閑話著,從學校和家鄉,聊到小吃和籃球,一路扯下來,不知怎麼就說到了感情。
    裴非直截了當的問:“你現在,是一個人吧?”
    我一愣,被他言中了。細想想,他既然跟著許雁蹤做事,以許雁蹤一貫的操行,我那點破事兒想必他也都一清二楚了。
    我自嘲的笑笑。算是承認了。
    裴非突然試探著問道:“覺得我怎麼樣?”
    這問題震得我差一點方向盤脫手。我趕緊的仔細回想了一遍,確認今天以前,真的並不認識他。
    裴非不理會我的反應,自顧自說道:“是啊,這樣說我也覺得很難為情。不過,到底覺得我怎麼樣?行嗎?”
    我腦子一時轉不過來,有點死機。趕快路邊停車。一邊感歎如今年輕小孩的大膽直接,一邊思量他的真實動機。是新鮮好奇?別有用心?還是看到我和老狗幾個人談論他,生了什麼誤會?抑或是藉此取笑我?
    點起根煙,盯著他看過去,琢磨著那張臉,竟也真誠坦然,不像信口開河拿我尋開心。哈,管他的,既是送到嘴邊的,我也懶得再裝什麼正人君子。於是手往他椅背上一搭,逼視著他的眼睛詢問道:“你說真的?”
    裴非抿著嘴點點頭。頓了一下,又轉換上輕鬆調皮的語氣說:“就當咱們玩個遊戲吧,你假裝喜歡我。我呢,就假裝成那種你喜歡的人。咱們一直玩到……你真的喜歡上我為止,怎麼樣?”
    這話把我逗樂了。一瞬間,竟有種飄飄然的滿足感。飄了片刻,深吸一口氣,憋住樂,半真半假的回答他說:“那就……給你個機會吧!”
    然後,我們兩個在尷尬而又曖昧的對望中,一起哈哈笑了起來。
    那一年裴非剛滿二十歲。那一年我三十三歲。
    用老狗的話說,我是一個放浪形骸、熱情洋溢的瘋子,裴非是一個清新脫俗、風流婉轉的瘋子。當一個瘋子遇到另一個瘋子,就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顛覆世界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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