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殘陽如血一般鋪撒了整片長空。霎眼間，卻是風起雲湧，斑斕詭譎。
    夕陽西下，火紅火紅的一片鳶尾花染了暮光，如緋色的雪花翻騰著，漫卷著，淡淡的熒光似掙紮在烈火中的幽靈。
    “有多久沒有看到火焰鳶尾了？”突然，雪衣男子若有所失地低歎了一句。冷風將他的衣衫吹的颯颯飛舞，但他的神色卻沉靜若水，眉宇間，有著極度的落寞。
    火焰鳶尾是生長在屍體血肉上的花，吸取人的精髓，以人的腐肉為泥。
    是邪惡的花朵，惡魔的羽翼。
    如同，他……
    說起來，離上一次見到這種奇異的花朵已經有二十年了。
    那是他父王從西海盡頭帶回來的花朵，在一次清剿海盜的時候不小心掉入深海，年輕的父王被身為鮫人的母親所救。
    那個美麗的鮫人，有著銀色的雙眸，金色的長發如秋天的麥浪，微笑時候的溫柔連月色仿佛也為之陶醉。
    從此，那朵據說隻開在通往天堂路上的火焰鳶尾便簪於那個美麗女子的發際。
    然後，霧隱國第九任國主浮行風終於在而立之年迎娶了自己美麗的新娘，海國的公主——幻月。那朵美麗的火焰鳶尾即使幹枯，也依舊在她發間隱約。
    直到，有了家，有了他。
    然而，當穩婆將剛出生的他抱給母後看時，那個女人隻看了他一眼，便尖叫著將他丟在了地上——
    “他不是我的兒子，他是惡魔，是惡魔啊……”
    後來，他才知道，所有的不幸都來自他的雙眼。
    一隻漆黑如浩瀚的黑夜，一隻銀灰如蠟燼中的蝶蛹。
    擁有這樣靈異雙眸的人，是被海國人所詛咒的惡魔之子，而那隻獨一無二的灰瞳便是魔之眼。
    如今想起來，竟與五年前女星官鳳凰的誑語驚人的相似。他眼裏忽然有了笑意，似乎又看到那個叫做母親的生物，聲嘶力竭地對著他大喊道：“你是惡魔！該死的，被詛咒的惡魔！你不是我的孩子！不是！不是……啊…”
    回想著母親憎惡與鄙棄的眼神，他驀然明白，他是帶著被詛咒的命運和纏繞的怨念降臨到這個世間的。
    那一天，聞訊而來的父王不顧一切從發狂的母親手中奪下了發簪，卻在爭奪中不小心劃破了她的臉頰，疼痛喚醒了她的意識，卻也刺激了她的殺意。那個女人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一頭撞向旁邊雕花漆金的鑾柱，血順著金色的頭發流下來，滴在那朵幹枯的火焰鳶尾上。
    這種花有著極強的生命力，即使枯萎，隻要碰到血，便會立刻綻放出驚人的美麗。
    父王沒有出聲，隻是看著那朵原本幹枯的花，一點點吮吸著她發間滲出的血液，灩的妖冶而詭異。
    最後，在侍女們的尖叫聲中，父王深沉莫測地抱起了他。
    回憶的走馬燈驟然熄滅，他聽到了身後少年急促的呼吸聲，伴隨著風穿過梧桐枝的呼嘯聲曠遠響起。
    他眺目望去，眼前，慘不忍睹的殘肢斷臂層層疊疊，堆積若山，滿地的鮮血自腳下鋪開，像一朵碩大的火焰鳶尾在薄暮中妖嬈的怒放。
    空氣中，撲麵而來的是刺鼻的血腥味。風裏，隱隱似乎能聽到鬼哭狼嚎的聲音。
    “師兄，這裏好像剛剛經過一場戰爭。”陳陌凡深深吸了一口氣，看向身旁的雪衣男子，不明白為何他麵對這種慘烈的場麵還能麵不改色，那一隻灰色的眼瞳仿佛能吸納所有的情緒。
    “不是戰爭。”浮天塵篤定地回答，那朵夾在修長指間的鳶尾無聲中化作紅色的液體滴落塵埃。他一眨色澤不一的雙瞳，足尖輕點，躍下枝頭。
    “如果不是戰爭，那究竟是什麼人居然能做出屠城這種天地不容的事情來呢？”陳陌凡少年心性，隻道是神龍帝遁世後，九域無主，亂世滄桑。
    他緊隨著浮天塵跳下枝頭，身姿雖不如前者飄逸，也算的上是俐落颯爽。
    當浮天塵將一具麵朝地下的屍體翻過來時，陳陌凡終於忍不住吃驚地叫出聲來：“師兄，這些人死的好奇怪，為什麼一個個眼神跟表情都是空洞的？還有，這些是什麼花？”
    “不要碰這些花！”看到陳陌凡伸手欲摘那些開在屍體頸間的紅色花朵，浮天塵厲聲喝止。
    “為…為什麼…四師兄？”陳陌凡被他眼底濃烈的陰鬱所震，有些結巴道。
    “聽我的話，千萬不能碰到這些花，哪怕隻是染指也不行！”浮天塵鄭重警告，閃電般拔出身後的劍，劍光如火，荼蘼燒過，近身的幾株火焰鳶尾紛紛化作灰燼，很快便被風吹散。
    瞥了一眼猶自目瞪口呆的陳陌凡，浮天塵揮劍入鞘一臉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從街頭走到街尾，而後身形扶搖直上，宛若一抹白雲從天空漫卷而過，最後飄然落到用青石所築的城樓之上。
    高闊的樓宇疏密錯落，簷角的風鈴還在孤寂地搖響，浮天塵居高臨下覷了一眼這座城市。黃昏中，幽冥蟄伏，風聲鶴唳。
    待陳陌凡亦步亦趨地跟到身前，他抬頭看了一眼如血的蒼穹，似有若無地歎了口氣：“這七月的雪下的未免太過奇怪！”
    他一眼便看出這些人都被攝走了魂魄，卻不知是他的幸運，還是這些人的不幸！甩了甩雪衣上的雪沫，他將陰冷的記憶拋諸腦後，指著城下匍匐的火焰鳶尾對著陳陌凡道：“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