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千紫那一身深紫色的長袍層層疊疊委頓在深紫色的毛毯上，素雅的古箏上十三根琴弦反射著千紫身後一片燈火，柔和的光亮也變得力量強大，幾乎灼傷雲樞禾的眼。
    然而，雲樞禾還是笑了，笑得意味深長，也笑得……那麼妖孽。
    “皚如山上雪，蛟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今日鬥酒會，明旦溝水頭。躞蹀禦溝止，溝水東西流。淒淒複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竹竿何嫋嫋，魚尾何徒徒。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雲樞禾虛閉著雙眼，右手握著折扇拍打著左手手心，麵目上滿是沉迷。
    他聽著千紫一言一語地唱著那奇怪的《白頭吟》，心底深處浮起的，是當年那個未滿十三歲的粉嫩少年清秀的臉，還是千紫的絕世容顏？
    先前……他是有些鄙夷的……
    正如那一夜他剛過了二十八歲生辰，身邊的位置來來去去總是那些求著他恩寵的姬妾，一個個都假笑著想灌醉他，甚至動了手腳在酒裏下藥。
    他卻總覺得心裏空空的，最後隻能推開所有人，一個人躺在床上胡思亂想。
    然而，等到他捧在手心裏嗬護著的粉嫩小孩主動脫光了衣服站在他的麵前，對他說——
    “我一直都很愛你，不是對長輩親人的愛，而是男女之情一般的愛。”
    “我知道你一直都把我當成小孩子，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小孩子了，每次看著你和別人調笑，看著你從這個姬妾的床到那個姬妾的床，我心裏都紮著一根刺，恨不得把血流光了才好。”
    “從十歲那年明白自己對你的感情開始，我就一直在等，直到現在。”
    “我已經長大了，青樓裏麵那些最會服侍人、最得客人歡欣的小倌也不過是十二三歲的年紀，我知道自己身子骨架瘦小，所以我等到了我十三歲，你二十八歲這年。”
    “我不求你也愛我，但，求你接受我，抱我……”
    “表哥……”
    他當時是怎麼說的呢？應該……很絕情吧……
    所以小孩才會哭著指責他‘柔情之下滿是荊棘，刺死了人也不流半滴血！’然後就跑了。
    每次雲樞禾回憶到這一晚的時候，他都很想拉開衣襟照照鏡子。
    因為這一晚在記憶中的分量是如此之重，幾乎占去了他回憶之時大半的思緒，也因為，隻有想起了小孩那般評價自己，他才會放任自己去觸摸鎖骨上那一朵盛放的木槿花。
    天青色的玻璃重瓣木槿，一如他府中如今閑置的那座院子裏那幾株在夕陽的漸染下最為豔麗的木槿花。
    雲樞禾有時候也會想，大概……他是很喜歡小孩的，也不怪小孩錯把他的寵愛當愛情，畢竟，寵愛小孩到願意遂了小孩的心願在自己鎖骨上刺上和小孩一模一樣的木槿花刺青，他也做得……過了些。
    雖然他當時有點鬱悶自己看錯了人，可他是真的挺欣賞小孩能如此準確描述他的本性的，畢竟和雲扶優鬥了這麼些年，自己是何本性，他早已認清。
    自然，當時雲樞禾也是有一點驚訝的，他本以為小孩隻是鬼靈精怪了些，卻沒注意到小孩早已經在他看不見的時候接觸了那麼多肮髒的事。
    所以當時看著小孩跑了，雲樞禾也沒有追上去。
    他想，小孩鬧鬧別扭，看錯了自己對他的朦朧感情也是正常，他怎麼可能當真呢？他甚至還想著，等小孩回來了，他定要好好教訓小孩一頓，看他還敢不敢拿自己和那些肮髒的小倌比較！
    隻是沒想到，這一跑……小孩就沒再回來……
    於是，從前每次上朝，看著那不過二十歲就愣頭愣腦跟個老頭子似的戶部尚書嚴術方，雲樞禾都會覺得不可思議，這六年來他卻是習慣了下朝便逮著嚴術方問句家常瑣事，譬如——
    “尚書大人今日氣色紅潤，可是家有喜事？”
    嚴術方通常都會一愣之後才傻傻地笑著點頭，“是啊是啊，內子喜得麟兒，今日下官準備了酒菜想找些朋友上門聚聚，可這一想……”嚴術方不好意思地拱手，“下官平日也沒什麼近交，不知王爺可否賞臉，上下官府上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