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眼波無端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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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忽至,洛陽城是一片皚皚。
黃裳放下車簾,拿起身旁的酒壺灌了一口:“終於到了洛陽了。”自知道東方不敗的侄女就在洛陽後,恰逢年底,他便與東方不敗一合計,決定幹脆就在洛陽城過完年。
今年風雪大,從太原府一路趕來,花費了不少時日。幸而還是趕在了小年這天,終抵達了洛陽。
至於住處,東方不敗已經讓人暗中安排妥當了。黃裳便是毫無慚色地打算跟著對方一起住進去。
對於這人的“厚顏”,東方不敗已極是適應了,往往隻睨他一眼,也懶得多說甚麼。冰雪阻道,路不好走,馬車顛簸得厲害,想要看書或者做針線活,都不甚方便。遂兩人隻能幹坐著,偶爾掀開車簾賞賞冬景,不時漫談上幾句。
說來他們也算是老友,這一路又是同坐一車,一個多月下來,更是沒了隔閡與疏遠。
“上回在洛陽,隻匆匆一過,”烈酒入肚,暖和了身子,黃裳愜意地靠著搖晃的馬車車壁,便是閑話了起來,“這次趁著年節熱鬧,可得仔細地遊玩一遍。”
自古洛京便是為天下人所神往。上次他單為牡丹花會而來,卻因一些亂心事急急而走。今時重遊,雖說是冬景簫寂,但寒雪天的洛京自有另一番風儀。
原本裹著赤狐皮氅、似是神遊天外的東方不敗聞言,乜斜著眼,看這書生麵上神往之色,道了聲:“黃先生真是逍遙自得。”
他說得淡然。想他東方不敗,自練了葵花寶典後,便漸少了飛揚意氣,自拘於那一方閨閣,不忍踏出,暗自遮掩隱下內心的不堪想望。
直等認識了這個人,看他隨心率性、逍遙自在,不免有一絲豔羨,心境卻不由得隨之開闊與暢達。故而,他會在相交不深時就對對方多了少許的容忍。
黃裳對上東方不敗的眼睛,笑道:“莊周曰:‘至樂活身。’便得至樂,何故不逍遙自得?”
“至樂活身。”東方不敗垂下眼,“黃先生果真豁達。你既是想得如此通透,當初何必為舊事所擾,今又何必再尋故蹤?!”
黃裳回道:“凡人有心,心者則有七情,具愛惡欲,則必悲喜驚。”說著他笑,“既有樂之至,應有第二、第三樂。若是不得,煩憂惱怒也是理所應當。”
“何況,再尋故蹤,也不免是一藉口。心之所隨,我且當遊玩觀賞。”
“狡辯。”東方不敗輕哼。
黃裳哈哈一笑:“是啦。我不是見東方兄似有心事耿耿於懷嗎,便想著這一說,能替你開解開解。”
說話間,馬車已抵達了城門口,守衛例行盤問了幾句,便是放行了。一進城,就見車外路人漸多了起來,許是因為小年日,人們手中多是提著滿滿的物件,行跡也是匆忙。
雖說天寒,但因著濃鬱的年節氣息,不少門戶掛起了鮮紅的大燈籠,如讓洛陽城增添了洋洋的暖意。
黃裳看著路人麵上泛著喜悅的紅潤,也被感染了幾分心情。這些年,他獨來獨往,在天山時雖不覺寂寥,但也從無過過甚麼節日。幽穀內,時間如是永恒地停滯,不變的節氣,不變的寧靜。
而他下山後的這六年光景,看遍了人世的繁華,卻從來不曾親臨這份熱鬧。便是在建州定居的時日,除了當地有心權貴外,也無人敢接近他的宅地。
今時是首次真切感受到這份節日的歡喜。黃裳偏頭看向閉目養神的東方不敗,心道,或許是因為身邊多了個知心人罷。
馬車沿著南北大街,行駛到城心,又轉了個彎,直往西南而去。午飯時分,車輦搖搖晃晃地進了一條曲折的巷子,在一個獨門院外停下來。
黃裳跳下馬車,抬頭就見一暗紅色油漆大門,門那邊的人如有感知,在東方不敗出來的時候,就聽大門吱呀一聲,被人自裏頭打開。
一中年婦人走了出來,神情恭謹,對東方不敗與黃裳道了個萬福,隨即便來到黃裳跟前,伸手便要接過包袱。
黃裳笑著搖頭:“不必勞心。”一路來,雖時有人伺候,他察覺到東方不敗不喜這些人近身,後來一些大小事便是由他來接手。東方不敗對此沉默,卻沒表露出反感。
宅院不算大,布置得很是細致。一踏入大門,就見左手側有個小巧的亭子,亭子左右各聳立著一棵老蠟梅樹,如今正是盛放著滿樹的蠟黃小花,清幽淡雅,映托著銀白的潔雪,煞有一番情趣。
冷風中,清淺的花香與濃鬱的飯香糾纏一起,令人忽覺滿心都充斥了溫暖。
“好院子。”黃裳讚道,遂回頭對東方不敗展顏一笑,“東方,先去你的臥房。”說著,他提了提手裏的大包裹。
東方不敗顯然留心到這人有一些不同,適才這一聲“東方”他可沒錯聽。
那中年女人,是這院子裏的管事,叫“芳草”。芳草先領著東方不敗到西廂,道是這裏是主人起居之地,她也是知曉東方不敗的習性,便隻候在了門口外。等黃裳把東方不敗的包袱送了過去,再出來後,她又帶著黃裳到東廂的客房安頓下來。
“小侍馬上就做好飯菜了。”芳草說,“先生稍息下。”
黃裳沒有多少東西,幾本書、一個竹箱、兩件換洗衣物,三兩下就收拾好了。屋內鋪著地龍,很暖和,他打了點水,清洗了一番後,換了身衣物,便朝前院客廳走去。
東方不敗正坐在首席上,手指卷著一撮垂落到胸前的頭發,邊是漫不經心地聽著芳草在說話。
“……綠竹翁鮮少與人往來。每日隻是劈篾弄竹,但聽說其喜音律、好美酒,金刀王家易師爺與他有些往來,頗有知音意味。”
芳草這句話,引得了黃裳一些興致,他便插嘴道:“看似是個隱世的雅士。或得機緣,我且去拜會拜會。”
這一聽,芳草忙搖頭出聲:“先生不可。那綠竹翁雖說愛好風雅,但來曆不明,且性情怪誕,綠竹巷內也不是誰都能隨意出入的。”
這倒是奇了。黃裳一挑眉,也沒做多說,卻聽東方不敗開了口:“黃先生貪了本座那些美酒,還是不知足嗎?”
黃裳笑道:“東……夫人想岔矣,我隻是聽說這綠竹翁好樂喜酒,正合我偏好。他一篾匠,倒也是奇人,便心生了結交之意。”
東方不敗斜了他一眼,便對芳草說:“便開飯罷!”見芳草躬身退下後,他才又對黃裳說道,眉宇間有幾分冷意,“綠竹翁是我神教中人,趁本座閉關時,跟著聖姑私自離開黑木崖。倒是好大的膽子!”
聖姑……約莫就是指東方不敗的“侄女”了。黃裳恍然:“原來如此。不過是小孩子貪玩罷了,黑木崖上冷清孤寂,想必你侄女耐不住寂寞,便偷跑下山。既是有綠竹翁看照,也能護了她周全,東方何必惱怒。”
黃裳自是不知曉日月神教內部的陰私。東方不敗便也沒多說,隻微蹙眉:“江湖險惡,盈盈還不滿十四歲,我這做叔叔的,自然免不了擔心。”
這擔心,自有些真情實意,還有另一層深意——黃裳是不可能明白的。東方不敗出關後,從手下那裏得了些消息,知道任盈盈離開黑木崖,本也不是大事,但一想到當初任我行的舊部向問天曾出現在洛陽,便是心生幾分不滿。
“十四歲也是懂事了,”黃裳隨口安撫,“何況既是你的侄女,想必武功謀略都不比尋常人。今日且歇息下,明早買些女兒家的東西,去綠竹巷看一看就該安心了。”
說罷,芳草正好領著小侍進屋,開始在飯桌上擺上菜肴,兩人便沒再繼續說話。
等用過了午飯,東方不敗就回了西廂。黃裳沒有跟過去,想著去洛陽城內四處走走看看,了解一下當地的年俗。
下午的街上,人漸漸稀少了,大多數店麵都關門閉戶。走在道上,不時地能聽到或遠或近的爆竹聲,黃裳才記起,今日是要送灶神了,不少人家都會早早地備好晚餐。
轉了一圈,天色漸暗,又見風雪更大。黃裳便打算回去,路過一家“寶食齋”,店內專賣糕點,此時還有不少人進出。想著東方不敗午時隻少少地吃了半碗飯,他便是心念一動,就走進了寶食齋。
黃裳一回來,就看到那一抹熟悉的紅色身影,側對著自己立在院內小亭裏,仿佛正在賞著蠟梅花。白茫茫的雪色裏,這一襲火紅尤顯得明媚耀眼。
莫名地有一種滿足感,他微笑地看著那身赤狐氅穿在這人身上,尺寸正好,邊沿袖麵都被東方不敗繡上了華美的花紋。
東方不敗早知黃裳進門了,卻察覺對方立在門口半天沒有動靜,便偏過頭,幾分疑惑地看過去。
黃裳覺得猛是一陣心悸:那一眼的風情,本沒有刻意地誘-惑,卻如含嗔帶情,媚態自生。
少刻的驚愣後,他自然地微微撇開視線,心下卻是感慨萬分。黃裳心知,這兩年東方不敗與先前有了些明顯的變化,不單指描眉塗紅扮作女妝,而是這人的神韻、氣息,都是改變得徹底。
兩年前還英氣有足的麵容,如今則是過於美豔了,東方不敗又是畫著豔麗的濃妝,襯以華美鮮紅的衣裙,整個人隻可用“豐容嬌嬈”來形容。偏是這人氣質冷凝,便又漸淡了一份妖媚,增添了一份清靡。
這樣的姿容,若是放在普通人身上,當真非福是禍。黃裳不由幾分苦笑,想是他心無邪念,對著這人不經意流露出的風情,竟也難免心旌動搖。
非禮勿視。他默念著。
“你在做甚麼?”東方不敗見這人神色古怪、麵上有些鬱色,終是詢問出聲。
黃裳輕咳了聲,遂自如地大踏步走到亭子內,隨意地找了個理由:“忽然想起,今日送灶神,還沒準備糖餅。”
東方不敗低頭看了眼黃裳手中的食盒,不以為然地回道:“何須費這等心思,自然有人準備好了。”
黃裳已經徹底收斂好情緒,點點頭:“也是。”想必芳草他們都安排妥當了。遂瞅著東方不敗對他手中食盒似有些好奇的模樣,偏這人隻是看了一眼也不詢問,他不由得笑了,覺得這位教主有時候真是可愛,便將食盒放置桌上:“聽說洛陽的牡丹糕極是不錯,我便買了一些,恰能坐在這雪地裏,邊用著點心邊賞著梅。”
說罷,他將食盒打開,將兩層糕點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