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10、因禍得福(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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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問王美人:“聽說彘兒就學了?”
王美人恭敬地道:“回太後的話,就學二十來天了!”
“哦?學得怎麼樣?”
王美人想了一想,輕聲道:“字卻是大有長進!”
太後頷首,顯出一副滿意的模樣,又道:“其他的呢?”
王美人縮著脖子不敢做聲了。
梁王是徹底不明白,館陶公主卻是故意不答話,於是這三人都沉默了,而這沉默,則馬上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景帝原本不想說話了,見此情景卻是忍不住替栗姬和劉榮辯白:“這卻是我早就吩咐過了的:彘兒還小,需要多臨些帖子,先把字練好。”
王美人聞言神色黯然地低下頭。館陶公主卻是笑了——
“這也不錯!”館陶公主說:“彘兒這小子調皮,叫他坐下來好好習字,收一收心也是好的。不過你準備何時為他正式啟蒙?”
這麼一問,景帝反而犯難了。
為什麼?
因為景帝根本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他早已屬意劉榮作為自己的繼承人,那麼,為什麼還要把同等的待遇給予劉彘?難道是生怕兩個孩子鬥不起來不成?但是眼下,話卻不能這麼說……景帝握著酒杯,有些頭疼了……
太後替他解圍:“彘兒年紀還小,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考慮也不遲。”
景帝聞言鬆了一口氣,心中正對老太太有些感激又有些愧疚,老太太就話鋒一轉接著道:“不過我看彘兒這孩子很有幾分機靈,耽誤了也不好,不如就放在我那裏,由我替皇帝看著好了!”——景帝頓時就愣住了!
景帝想抓狂!
老太太想幹嘛?!劉榮和劉彘都是庶子,論出身兩人原本旗鼓相當,現在她要親自撫養劉彘,這豈不是要抬高劉彘的身份?!她這是存心想攪亂還是怎麼的?這人是他的娘麼?啊?是親娘麼?
顯然,這一刻,景帝和劉叔產生了共鳴——要是劉叔知道,他肯定會說:有個不靠譜的親娘的兒子一般人傷不起啊傷不起!然而劉叔不知道!所以景帝內傷不語,劉叔頓時就急了!
為啥?
老太太一發話,他的腦海裏馬上就閃過一句話: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老太太這是要練《九陰真經》,在他和劉彘之間搞平衡啊!這種越過景帝直接控製下一代皇帝的做法,景帝不噴她,還有誰能噴她?!
但景帝好像是真的被自個兒的親娘搞悶氣了,竟然隻顧著暗自吐血,沒想到馬上發話——劉叔眼見著這事兒就要被默認了,隻好自己硬著頭皮先去救場——
“太後!”劉叔出列,跪好,大聲道:“太後,孫兒有錯!”
什麼?
見過犯錯不認的,沒見過找著認錯的,反正劉叔還不是儲君,殿上的男女老少頓時有了圍觀的興致。
太後正等著栗姬跳出來呢,沒想到先跳出來的是他——也不錯,打擊他比直接打擊栗姬更有效果,她心情好了,就慈和地笑了笑,道:“這是怎麼了?怎麼好端端地坐著,竟然就犯錯了?”
劉叔結結實實地磕了一個頭,誠懇地道:“劉彘——不,彘兒所學不多,正是孫兒的緣故!”
圍觀黨們震驚了。這其中有不少早已看出景帝心意的明白人,他們想不通,劉叔為啥要爆猛料。劉叔自己卻是早在跳出來的一瞬間就想通了:他看似爆了猛料,實際上卻沒什麼損失!不錯,兄弟不合,的確於他的名聲有礙;但是,難道兄友弟恭就於他的名聲無礙了?真正的聰明人都知道,在皇宮裏永遠沒有真正的兄友弟恭,哪怕你表現得再完美,也不過是向這些人證明你城府深,會做戲;至於那些相信名聲的愚人……有必要考慮他們的想法嗎?
更何況,劉叔還有一張王牌:他隻有十三歲!十三歲真是太好了!有點兒懂事卻又不夠懂事的年齡,做什麼都有托詞!欺負兄弟隻能說不懂事,當眾坦白卻可以說明為人直白坦蕩……想到這裏,劉叔挺直背,再次道:“太後,孫兒……孫兒知道自己做錯了!請太後賞孫兒一頓板子當做是責罰!”
什麼?還有當眾向太後要板子的?!
圍觀黨們傻眼了。他們發現自己完全看不清劉叔的思路!太後也看不清,但她自以為看清了:還能有什麼?這孩子隻怕是賭著氣,說反話呢!傲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真當我不敢罰?太後愉快地批準了——當然,批準之前仍然說了些顯示自己慈和公允的場麵話,但這不能掩蓋她批準了的這個事實!
被氣得內傷的景帝都快直接吐血了!
氣到爆表,他反而冷靜下來。這一冷靜,他就發現了問題:自個兒的小劉榮竟然是在嚐試著救場!而太後……他若有所思,不僅打消了自己親自救場的想法,還拉住了正要跳出去的栗姬。
“別動!”景帝小聲道:“看看這小子的手段!”他緊緊地盯著劉叔,眼睛幾乎放光!此時如果有誰注意他,那麼對方一定會承認:整個宴會景帝都以寬仁的姿態對待他的家人,直到這一刻,他才毫不收斂自己身為一個帝王的氣場!
但沒人注意景帝:所有人都盯著劉叔看他接下來想幹什麼。而劉叔果然有下招:挨了幾板子,他問太後:“皇祖母,您能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嗎?”
太後就奇怪了:“什麼?”
劉叔老老實實地又磕了一個頭,有些羞愧地向她要求:“孫兒願意改過,請皇祖母讓彘兒繼續跟著孫兒,孫兒再也不捉弄他了!”
答案揭曉,圍觀黨恍然大悟!景帝笑了,轉臉對太後道:“就把彘兒放在他身邊吧!兄弟倆從小打打鬧鬧,以後感情才會好。”
太後爽快地道:“也好。卻是我多事了!”
於是這事就這麼簡單地揭過了。
對太後來說,叫劉叔挨了一頓板子,這就夠了——至少在景帝改變心意之前她不能做更多。劉彘的事情她其實一點兒也不關心,能拿來賣個好給皇帝,她還算是賺了呢!何況,她其實有和王美人一樣的想法:把劉彘放在劉榮那裏,那完全是引誘劉榮犯錯!
她不知道自己那麼輕飄飄的一句話,叫劉彘的母親王美人看清了多少東西。
王美人自入宮以來一直極力奉承太後。
沒辦法,她不奉承太後不行。景帝寵愛栗姬,叫栗姬代管宮務。而栗姬一向快意恩仇,不給同她爭寵的女人留餘地。王美人被栗姬逼得隻有兩個選擇:要麼老老實實縮在角落裏,要麼跳出來和她當麵打擂台。老實縮著對於她來說那是絕不可能的——事實上,要是她肯老實縮著,那麼她根本不會進皇宮:熹平九年,相工姚翁為她批命說她“天下之貴人也,當生天子”,這之後她就知道她不可能再過從前那種平凡的生活!她的心裏總有一把野火在燒!這火催動著她不斷地向高處攀爬!依靠自己無法爬上去,她就隻好依靠太後!
幾年如一日,她用盡自己的所有耐心和細心全力侍奉太後。她也得到了回報:太後和館陶公主的支持使得她在栗姬的嚴厲打壓下依然能在皇帝心目中占到一定的位置,她的兒子劉彘也獲得了皇帝的青睞。很有幾次,王美人覺得自己隻差一點兒了:隻要劉彘再爭氣一點兒,隻要她再對太後好一點兒,那麼她搞不好就能站到那個頂尖的位置——但是今天,太後那輕飄飄的一句話徹底打破了她的美夢,使她從幻覺中清醒過來!
是的,清醒過來。一開始她還不明白:太後分明已經占了先手,為何最後卻那麼輕易地放過了劉榮。但是她畢竟是有慧根的,所以馬上就清醒了——
劉彘在皇帝的心裏並沒有她想象得那麼重要,太後也根本不在意她們母子倆——王美人坐在大殿上猶如坐在冰窟窿裏,不知不覺已是一身冷汗!她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差點兒她就要為這個錯誤付出無法想象的巨大代價!
劉彘……劉彘還太小了……是的他很聰明,可是在景帝心裏他才聰明了幾年呢?一年?兩年?劉榮已經聰明了十幾年!
太後……太後並不是無所不能的……她和自己一樣,也要察言觀色,那麼自己為什麼要一心侍奉她呢?如果直接一心侍奉皇帝會怎麼樣?不……失去了太後,她根本接觸不到皇帝……好吧,應該對太後用心,但不應該那麼用心……自己也要發出聲音……自己也應該掌握權柄……
似乎有一個精明厲害的女人就在她耳朵邊上這麼一項一項地盤算。她汗濕重衣,卻一動也不動,隻把自己的全副心神都用來傾聽!她一邊聽,一邊重新審視這大漢宮裏的關係。最後她驚奇地發現,在太後這個權威的形象破碎後,竟有這麼一片廣大的天地等著她來接觸、認識甚至征服!她簡直要為此而感到迷醉了!
無人知道,就是在這場一波三折的宮宴上,啞巴一樣的王美人開始走上了曆史中她既定的道路。當時人們關心的隻是:宮宴還沒結束,景帝就使用自己身為皇帝的特權帶著劉叔先退場了。
這父子倆要說什麼?
要說什麼呢?
這也是景帝一路思考的問題。
他感到自己有太多的話要說了!
他該問一問兒子到底怎麼看削藩,也該問一問兒子到底怎麼理解竇嬰和晁錯之間的矛盾,唔,這臭小子和彘兒之間的事情也該問一問……還有,自己之前似乎冤枉了他,他生氣嗎?傷心嗎?
景帝覺得自己有滿腹的疑問,然而,當他把兒子帶到未央宮,當他按著兒子的肩膀叫他在未央宮的宣室——他日常處理朝政的地方坐下的時候,他突然醒悟到:兒子長大了!不是因為別人的教唆,而是兒子長大了,十三歲,他已經本能地開始關注權利並追逐權利,他終於產生了足夠的政治敏感度,不但能夠領會別人話語中的隱含意思,而且能夠快速地形成分析和判斷,他甚至能在自己來不及解圍的情況下獨自化解危機——自己細心地嗬護他、耐心地培養他,為的不就是這麼一天麼?為的不就是有一天他能坐在這裏——坐在自己日常處理朝政的地方舉重若輕地管理這天下麼?!
一瞬間,什麼疑問都拋在腦後,景帝不由自主地感慨:“你長大了!”
百感交集,現在隻有這一個詞可以用來形容他的心情。
劉叔沒有說話。
身為一個善於捕捉他人情緒的文人,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好在景帝現在心情複雜,也並不需要他說話。景帝自己,就有一肚子話想要說!所以他盯著別處,有些失神地自言自語:“我沒有想到……孩子……因為幾乎沒什麼預兆……不過需要什麼預兆呢?我自己也是某一天突然地就理解了你皇爺爺要我做什麼!你很好,孩子,我一直沒有明確的表示,但是我知道你很好……我本來還覺得自己應該多鍛煉一下你,但是現在,我覺得已經可以了……”景帝說到這裏,回過頭來愛憐地摸了摸他的腦袋,低聲道:“已經可以了。”
劉叔聽得出,這話並不是對他說的,而是景帝針對自己的告誡,他體會著景帝的心情,一時間覺得心裏很難受。
這就是一個父親的偉大之處和悲哀之處。兒子小的時候,他扶著兒子走路,兒子長大了,他就自己悄悄轉身離開;他毫不吝惜自己,樂於做兒子的拐杖,甚至於如果兒子是一顆小草,他還願意化作泥土和雨露……有那麼一瞬間,劉叔很想回去,回到現代去,把那該死的、真正的劉榮給換回來!!但可能嗎?
不可能!
於是他隻好發誓:這一輩子決不說出自己的來曆!
他不想傷害這樣一位父親。
仿佛看出他下了某個重要決定,景帝莞爾,搓了搓他的小耳朵,又道:“好好待彘兒吧。我知道你不喜歡他,我也不喜歡我的某個兄弟,但他始終是你的兄弟。待他好吧,孩子,替父皇待他好!”
劉叔心中一動。
這話……是他想的那個意思麼?
他定定地看向景帝。
景帝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重複了一遍:“替父皇待他好,你明白嗎?”
劉叔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不自覺地戰栗起來。
明白!當然明白!
怎麼會不明白呢?
替父皇待他好,這話的意思是如果自己待劉彘好,那麼景帝就不用掛心了;而如果自己始終做不到,那麼景帝就隻好自己來優待劉彘了——這是、這是把劉彘徹徹底底地托付給他這個兄長了啊!!
自己,真的值得被給予如此大的信任麼?
有一個瞬間,劉叔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感激和惶恐。但下一個瞬間他聽到自己鄭重地回答——
“父皇,您放心!”
景帝緩緩點頭。
“孩子,你要理解一個父親的心。”
他用近乎於耳語的聲調低聲道,語氣中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沒有覺察到的期盼和乞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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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拿到劉彘的教育權了,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