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蘭草湯[1]已備好。”
    紫堇輕掀簾而入，柔聲道。
    我放開側身斜抱著的薄錦被，再次起身。
    “我這就去。你將這裏收拾一下，待會兒到屋前候著。過會兒就是卯時五刻，尚食局向各宮派送艾草、菖蒲、雄黃酒和粽子，好生領了。之後去膳房幫著林大娘，我昨兒吩咐她在宮外多采買些新鮮食料，預先蒸了二十人份的艾草茶和八寶粽子。”
    “小姐還真是有心，在寒府可不見小姐這麼體貼下人的。”
    紫堇點頭應了，笑道。
    我假裝生氣地在紫堇額前敲了一指，也笑了，“家裏有爹和伈兒，我沒事瞎摻和做什麼？”
    “昨兒紫堇見小姐吩咐林大娘多買些食材的時候，還以為娘娘是要做了什麼寶膳珍饈到清水苑去候著呢，怎想是做了給我們這些下人的？我們下人呢，每天也隻知道昏天黑地的服侍主子，不過是圖個光明點的出路，心裏都巴巴的望著主子哪天能得遇貴人，卻要這些小恩小惠做什麼？小姐要真是體貼下人，可不該辜負了下人們的祈盼才是。”
    “瞧你一大早就這麼冷嘲熱諷的，今兒還真得好好用艾草煎了水淨淨你這小肚腸，一天到晚也不知在打什麼算盤。”
    我無奈地歎了口氣，說完輕輕掩上了房門。
    剛轉身，就看到正睡眼惺忪地揉著臉的諾兒拿了一封信箋走上樓來。
    “娘娘早安。”
    諾兒見到我趕忙福身道，躬身雙手呈上信箋。
    我拿過信箋，隻見上麵瀟灑流暢若行雲的字跡。
    爹的字跡。
    “這信是誰送來的？”
    我問道。
    諾兒愣了一下，才支支吾吾地說道，“剛才紫姐姐讓奴婢去院裏收了葉上的露水……有位麵生的公公站在那裏……那公公站了半天，後來將信給了我，讓我拿給娘娘……”
    “他沒說他是哪的？”
    諾兒半愣著，小圓眼無辜地眨了眨，搖搖頭。
    這丫頭，敢情還沒睡醒？
    ……算了。
    忍了大笑的衝動，繼續問道，“那你可看出他是哪的公公了？”
    “……他的腰牌……圖樣，和那把傘上的一樣。”
    諾兒抬手搔了搔後腦勺，遲疑道。
    那把傘……寧意宮麼。
    “可看清了？”
    “嗯。”諾兒確定地點點頭，“奴婢看清了，確實是寧意宮。”
    “你先將這信拿上去交給紫堇收好。”
    我吩咐道，將信複又交給諾兒。
    離家已半載，爹會寫信來也是意料之中，隻是……沒想到竟是從寧意宮。
    蘭草熱湯芳香繚繞。
    端午日晨的蘭草浴。
    淡淡的思念湧上心頭，久久徘徊。
    華麗精致的紅椿木大浴桶，連嵌著的細小金絲也盤繞成極精致的吉祥圖案，無不透著皇家逼人的貴氣。
    從記事起，每年的端午日總是在寒嶺內的清涼澗以艾葉衝水，沐浴淨身。
    正回憶間，突然一聲弦崩瓶裂似的巨響刺穿耳膜。
    隻一瞬，水靈脈燒灼般地疼痛。
    雖然隻有一瞬……但末城內的靈力場，確實在這短短的一瞬崩散了。
    下一瞬，靈力場又恢複了常態。
    不知這樣坐了多久，弦崩瓶裂似的巨響似仍殘留在耳畔，愈發襯得四周靜得有些可怖。
    突然，羽毛撲簌一聲輕響。
    抬頭望去，一隻羽目鳥停在牆頭，雙翅收攏，烏色的圓眼提溜著左右觀望。
    “娘娘？”
    想是半天未聞水聲，簾外的梧桐有些擔憂地問道。
    “備衣。”
    我簡短地說道，倏然起身。
    幾乎在同一瞬間，羽目鳥迅速展翅，很快飛遠了。
    正穿衣間，紫堇卻突然闖了進來。
    “娘娘……明……明……快來……”
    “有話好好說。”
    我不客氣地打斷正撫胸喘息、雙頰漲得緋紅的紫堇。
    “是，娘娘……”紫堇停下來喘了幾口氣，掩不住興奮地繼續道，“明公公親自帶皇上口諭，宣娘娘赴寧意宮麵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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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鏤空雕花木窗外，疏桐間，蟬鳴嘒嘒。
    “娘娘，請用茶。”
    柳絮姑姑端了嵌金彩瓷八寶如意茶碗款步上前。
    艾草茶的溫熱香氣彌散。
    “勞煩柳姑姑。”
    微笑著接過茶碗，抿了口，隻覺潤喉清香。
    “待皇上下了朝，便會過來。娘娘請耐心等候。”
    柳絮姑姑微笑道，笑容端正間透著幾分恰好的疏離。
    細細打量，柳姑姑雖眼角已有了幾重笑紋，年紀約在三十五歲上下，但五官端正，膚色白潤，仍可說是美人一位。
    我點點頭，轉了視線，隔著數重宮牆，遠遠望向東南方的明政殿。
    初夏萬木繁茂，暑氣漸盛。
    白晃晃的陽光，注視久了，眼底有些生疼。
    “嗬。”
    隨這一聲輕笑，一個灰鬥篷的身影倏然出現在門邊。
    “夕大人。”
    柳絮姑姑福身行禮道，神色淡定，看來也是習慣了夕淵這樣子的突然出現。
    “皇上已下朝了，很快就到。”夕淵回應著輕一點頭，冷哼道。
    “又辛苦大人直接從明政殿過來預先告知這消息了。”
    畫屏後轉出一個麵色清瘦的年輕小太監，小心翼翼地拖著一隻八角青瓷花瓶，笑道。
    夕淵……剛才在明政殿麼。
    還真是……宮內有靈陣束縛，靈術師在宮內除了一些小靈術外，其他都被禁止。雖然如果靈力足夠強大，也是可以的。而瞬移……
    還真是，一點都不愛惜自己。
    柳絮幅度極小地搖了搖頭，“小卷子，那瓶子放第二層最裏就好。”
    “娘娘這次來，想必也是為了剛發生的那件事了。”
    夕淵微微笑了笑，說道。
    我愣了下，點點頭。
    “既然已知道了，那就直接進入正題。”
    冰冷的聲音傳來，淩弋掀簾而入。
    “恭請皇上聖安。”
    我急忙起身，深深屈膝行福身禮。
    柳絮姑姑和小卷子行了禮後，躬身退下了。
    夕淵微眯起精致好看的漆色眼眸，輕聲問道，“祭儀司的那些人呢？”
    “在回來的路上已吩咐過了。”
    淩弋冷冷地回道，瞥了夕淵一眼，徑直走到書案後坐下，單手支頤，一對幽邃的丹鳳美目淩厲地注視著麵前的虛空，“城內有幾處界石突然崩裂，目前還不確定是否和上次的降魂咒場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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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蘭草湯：端午節的一項習俗。漢代《大戴禮》雲：“午日以蘭湯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