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黑暗、血腥伴隨著巨大的空虛寂靜席卷翻湧，緩慢收縮，壓迫到窒息的感覺撲麵而來，呼吸都幾乎停滯。燕淩秋感到整個人似乎被剝離到虛無之中，生命的養分一點一滴盡被虛無吸收殆盡，便如同一隻腳踏入修羅地獄的垂死之人，他甚至看到，那如血般妖嬈盛開的曼陀羅花正搖曳著曼妙身姿，地獄的大門緩緩開啟，有如惡魔張開的血盆大口。
    “我還不能死。”他努力睜大眼睛，望著前方的一片怖人景象，咬緊牙關，一字一頓地道。撕裂般的劇痛幾乎要將他分裂成兩半，額頭上不斷有汗漬岑岑冒出，他的意識漸漸混沌起來，緊接著，便看到兩隻血淋淋的手臂自那冗黑的大門內伸出，如蛇一般竄動而來，眼看就要夠到他的身子。
    是夢，一定是夢!他不能死!絕對!
    一瞬，堅定的念頭已湧入燕淩秋的腦海，他伸出手，輕輕撫上左肩的傷口，那裏，剛剛有一枚子彈貫穿而入，疼痛便由此貫穿全身。如今，似乎被誰包紮過，他隻摸到了紗布，上麵還粘著些粘稠的血。這樣，如果他尚活著，一定會很快醒來吧。唇角輕揚，細長的手指輕挑開紗布，撫摸上有些微綻的皮肉，絲絲拉拉的疼痛頓時麻木了全身。猛然，他一用力，尖銳的指甲深深刺入皮肉之中，再一用力，橫拉，傷口竟生生被撕扯成一道猙獰的裂縫，不斷有鮮血汩汩冒出，鑽心的疼痛令他全身猛地一抽搐…
    “淩秋!”熟悉的聲音破空響起，恍然間，燕淩秋已睜開了雙目。哪裏有什麼阿鼻地獄，牛鬼蛇神，他所處的，是一間裝飾頗為古色古香的房。目極之處，盡垂著金色的懸帳，如流雲傾瀉而下。而床是紫檀木的，還散發著柔柔木香，眼正對著的，是一幅牡丹圖，畫上數株目牡丹爭奇鬥豔，雍容華貴。“牡丹，花之富貴者也。”燕淩秋一想，頓時便知曉自己所處何地了。看來剛剛，真的隻是一場夢，他不由得鬆了口氣，自己終究還是活著的。“淩秋，你醒了。”磁性的聲音夾雜著欣喜的情緒在內。燕淩秋尋聲望去，便看到白慕沂坐在床邊，一手撐著床，一手緊張的撫上他的額頭，微濕的手掌帶來一片冰涼。“怎麼還是燙的？”白慕沂微微蹙眉，眼中的焦灼一覽無餘。
    看著，卻讓燕淩秋失笑起來。這個人是笨蛋嗎？受傷怎麼會立刻就好啊!何況…他轉過臉看向自己的左肩，傷口經他夢中的一劃，已經徹底裂開，血肉模糊，血跡依然在不斷外滲，身上的白衣憑空開出一朵詭豔的紅花。
    “慕沂”燕淩秋輕聲喚道：“幫我換塊紗布來好嗎？”
    白慕沂順勢看去，這才看到他的傷口，醜陋的，猙獰的，如一條蜈蚣攀爬在那裏，鮮血從其中一層層湧出，竟染紅了半邊肩膀。白慕沂驚訝地看向他，那蒼白的臉上竟掛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脆弱，薄涼，“我差點就活不下去了。”燕淩秋低聲問：“你說，死了會不會很好？”
    “傻話。”白慕沂微喝道。
    “我看到地獄的大門都向我敞開了，那裏遍開著火焰般的曼陀羅，那麼妖冶，那麼美。隻是…”他突然頓道：“我不能死，這世界還需要我。”
    這世界還需要我。
    微弱卻堅定的聲音一寸寸侵入白慕沂的腦海，有如一支閃電，破空而來，照亮了每一寸黑暗，讓人猛然一顫。
    此時的燕淩秋，宛如天上翩然下凡的謫仙，身上的超然之氣混然天成，臉色雖依舊蒼白，眸子卻是極為水亮的，宛若琉璃。
    白慕沂心猛然一顫，一直以來，他隻當作他是一個戲子，美豔，妖嬈，遍演人世繁華淒涼，悲歡離合，不過彈指一瞬。他當他是一笑媚眾生的戲子，當他是歡笑複年年，春月秋風等閑度的紈絝公子。他傾慕他豔麗的外表，內心卻多多少少是不屑的，他待他好，隻因他是他唯一還尚未摘到的花，若是有一日摘到了，同樣逃不過被丟棄的命運。這一日，他才恍然懂得，這個戲子是不同於他們的，燕淩秋，始終是與眾不同的。想著，心中竟頓生一股異樣的感覺，微痛著，卻是絲絲甜蜜。
    “是夢，淩秋，是惡夢，不怕。”白慕沂輕聲安慰他，一麵細細地將傷口重新包紮，他抬眼看燕淩秋，隻覺得眸若秋水，波瀾不驚，卻連每一絲微小漣漪，都讓人不由得心顫。
    整個過程，二人一語不發。隻偶爾相視笑笑，就感到有溫暖陽光灑滿屋內。很久之後，白慕沂每每想到燕淩秋都會想到這一天，這一瞬，曾那麼深刻地印在他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