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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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住在錦江賓館,我的心裏咯噔一跳。心想如果她們訂的是8032號房,那麼我隻能承認是上天的安排和宿命的安排了,應該立馬回寺院剃度或者去教堂入會。
所幸她們沒有,她們訂的房間是2046號房。
我目瞪口呆,站在門口幾乎不敢進入。
我的那個奇怪的夢象一團刺眼的光射耀入眼,令我汗流浹背。
2046?難道不是我死亡的年份,而是指代這個房間號麼?那個與藍玲見麵的同學會之夜,我醉的一塌糊塗時那個夢境裏展現的數字?
這是巧合還是我的錯覺?
我認真揉了揉自己眼睛,不知道自己是在夢中還是現實。
最終我還是決定進入。
那是個普通的賓館房間,唯一不普通的就是多了個她,那個我的初戀和夢中情人。
下樓時我因為要抽煙,而且樓層不高,所以決定不乘電梯,其實主要是為了給自己一個單獨的時間好理理思路。
梅雲淳依然不爭氣的跟著我,反而成了小馬替我代陪她們進電梯。
下樓時一個戴墨鏡的白風衣女子險些撞上我們,手裏的東西一股腦跌落地麵,我們連忙道歉,梅雲淳的座右銘是“我從來不道歉”,可是我根據他的個性替他加了個破折號,即是“我從來不道歉——對美女例外”。
所以他的道歉聲比我還快還響亮,壓縮得我省了好些力氣,我隻好蹲下身替她拾滾落一地的水果。
那些水果黃中泛綠,猶如保齡球,都是臍橙。
所以我心裏一動,抬眼上望,剛好那白風衣女子取下了墨鏡,很驚駭的望著我。
小麗子!
我幾乎暈厥。
我歡喜得有些發暈,站定身子說:“怎麼這麼巧?——緣分未斷嗎?”
小麗子滿臉含笑,眼神驚異的說:“楊逍?——你不在醫院養病,過來這裏幹什麼?”
我那一秒鍾立馬反應過來自己被她誤會了——是專程來找她,她就要遠離,我何必拂逆她意?於是順勢驚呼說:“我來找你的,沒想到你真在這裏。”
小麗子難以置信的盯著我,有些感動和不知所措,梅雲淳靦腆和緊張的望著我們,隻是望向我時有些調笑狀,我已經無暇理會他的感受了,於是問小麗子:“你在哪個房?”
這一下陰差陽錯,小麗子老實的回答:“我住這裏二樓啊——不過,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裏?”
我的手機響了,小馬來電:“怎麼還不下來?”
那一刻我真是無可抉擇。
小馬又說:“她們說,你有傷,要不你留在這裏,她們反正晚上要回來,到時一起吃飯。”
我楚楚可憐的望著梅雲淳,大腦一片混亂,一籌莫展。
我對小麗子說:“你等我一會,我和下麵的朋友打個招呼,等會和你電話聯係。”
我帶著莫名其妙的梅雲淳下樓,拋下更加莫名其妙的小麗子。
她們坐在大廳的長沙發上,我臉上綻開笑容。
空蕩蕩的大廳,富麗堂皇,令我憶起見楊雯那夜。
我忽然揪心的痛。
忽然我怔怔站住,如遭電擊,身子簌簌發抖。
袁潔扶著楊雯,許建偉扶著一個文靜娟秀的中年婦女,大包小包站在電梯口。
那一刻我知道了什麼叫作繭自縛、惡有惡報。
李麗秋看見我,遠遠站了起來,臉上露出微笑。
小馬也看見了這一幕,嘴巴張成“O”形,臉上驚駭萬分。
我咬牙低著頭急匆匆走過,袁潔在我身後“咦”了一聲。
梅雲淳看出端倪,小聲問我:“你認識?”
我說:“嗯,別讓她們發現我。”
梅雲淳說:“有仇?”
我無奈的望著他歎息,心裏暗急得想跺腳。我說:“反正我要躲她們。”
梅雲淳點點頭,問:“那個女的叫什麼?”
我說:“胡瑩。”
我隨口找了個曾經熟悉的名字,料想以後梅雲淳問起時好有現成的故事可以混騙他。沒想到梅雲淳大義凜然的說:“我幫你引開她?”
我駭然說:“怎麼引開?你的吳佳呢?”
梅雲淳笑說:“反正耍不成女朋友,我幫你!——你不要回頭,她好像走過來了。”
我不敢回頭,汗如雨下說:“她們都過來了?”
我們那時已經經過了電梯間,背後十米就是楊雯袁潔,還有那個我不想見麵的許建偉。
梅雲淳說:“三個進了電梯,一個女的來了。”
誰?我沒法多問,我徑直向李麗秋走去。
梅雲淳落後在我身後,轉身向後麵走過來的人異常高興的招呼:“胡瑩!”
我理解他的用意,他是想混淆視聽,打岔那個走來的人——不知是楊雯還是袁潔(多半是袁潔),好給我時間應變。
可是我給他說的是個假名字,那個名字另有其人。我麵朝李麗秋她們微笑,心裏惡罵梅雲淳自作聰明,不過自作聰明的始作俑者好像是我。
我真後悔自己為什麼要扯那個謊,直接告訴他帶著李麗秋她們先出門不就得了。可能在我的心裏,任何事李麗秋都是排名第一吧。
對麵是李麗秋她們所在的長沙發,側麵是吧台,我大腦正一片黑暗,吧台忽然有人驚訝的“咦”的一聲,我側頭看去,目瞪口呆,險些暈倒。
吧台有兩個女子,回頭過來看著我身後,可能是梅雲淳的呼喊吸引了她們。這兩個女子中的一個我認識,她的樣子很象香港影星袁潔瑩,小巧細膩,白皙嬌嫩,如同瓷畫玉描,隻是唇角多了顆小小的痣。
那顆痣讓我印象深刻,使我想起她的名字叫胡瑩。
樓梯上站著小麗子,電梯間也許有重傷未愈的楊雯,身後有正走來的,梅雲淳絕對攔阻不了的人,也許是袁潔,麵前是李麗秋,沙發上坐著冷冷看我的吳佳,我的右邊卻是那個半年未見的胡瑩。
天啊,你為什麼要這麼安排?
我開始幻想自己可以化成陣風逸去。
這陣風唯一要卷走的人就是李麗秋,那個我心目中的公主。
我的臉頰冰涼,心髒似乎停止了跳動,我的四肢僵硬得象鐵鑄一般,使得我幾乎邁不開步子。
如果不是她,我可以坦然麵對這裏所有人。
因為有了她,我成為這裏所有人的罪人。
可是我寧願當這個罪人。
我走過去說:“我沒事,我們走吧。”
李麗秋醉人的一笑,她的大眼睛訝異的望著我身後,我的身後一定是梅雲淳、袁潔和那個胡瑩。
我已經聽到袁潔的分辨不出滋味的笑聲。
我對聲音極度敏感,幾乎過耳不忘。
所以我聽到旁邊有人在叫“麗秋”。
這個恰到好處的招呼使得我們都轉頭去看賓館大門。
這個“我們”不包括吳佳,我不知道我身後的人的表情,我隻看到她一直很好奇很奇怪的望著我。
門口走進來一個高大的男子,風度翩翩,令人自慚,他手捧著一束嬌豔欲滴、鬱鬱蔥蔥的鮮花。
李麗秋瞥我一眼,有些慌亂,很快恢複了平靜,她母親很高興的招呼對方:“小許?你來了,我們正準備出去逛逛街。”
那個男子看著麵前的一大堆人,有些奇怪,很快的把自己手中的花遞給李麗秋,說:“送給你,今天你很漂亮!”
李麗秋臉上紅暈更深了,有些靦腆,風姿嫣然,幾乎隨風而去。
她如夢初醒的替我們介紹,其實我已經有不詳的征兆,隻是沒想到在這個時候揭曉答案。
她對那男子說:“這是我以前在雲南的老同學,十多年沒見了,哦,他叫楊逍。”
她對我說:“他,他是我男朋友許建明。”
那男子三十歲左右,平心而論很儒雅,隻是臉色有些過於白皙,感覺是長年不見陽光那種地方工作的,他友好的微笑對我說:“你好楊逍!名字很有意思啊——是金庸小說裏的?”
他彬彬有禮的環視四周,點頭微笑,問李麗秋:“這些朋友呢,怎麼不給我介紹?——還有啊,什麼男朋友,不是未婚夫嗎?——待會我要罰你哦。”
李麗秋的臉紅得象蘋果,她說:“哦,都是楊逍的朋友。”
我象一座冰雕立在原地。
梅雲淳撞撞我,我也如夢初醒。
我回過頭,那一瞬間發現自己的一切綺念都是妄想,我象泰坦尼克號的那個男主角,撒手絕望的望著她,自己僵硬的身軀沉沒入無窮無盡的冰海海底。
我幾乎想嘲諷的大聲狂笑。
有一首歌忽然盤旋在耳邊,象風雪撕裂迷途的鷹。
錯了又錯
守住你的承諾太傻
隻怪自己被愛迷惑
說過的話已不重要
可是我從不曾忘掉
守住你的承諾太傻
隻怪自己被愛迷惑
醉過的心哪裏去找
對著滿滿空虛回憶
怎麼逃
我一直以為自己很堅強很自信,真實的我不過如此脆弱,脆弱得吹彈得破。真實的我不過如此消沉,消沉得萬劫不複,那一刻我忽然發現自己經不起任何打擊。她沒有打擊我,也許我一直在打擊自己,希望自己將自己打擊得如鋼似鐵,攢夠了足夠的勇氣好足以衝破命運的束縛,能突破她從來未曾發生過的我想像出來的拒絕。然而當她真正用事實拒絕我時,我依舊弱不禁風。直到我的身邊站滿了我曾拒絕過的人,我依然無力承受她的拒絕。
我隻能無比厭惡自己的軟弱、虛偽和醜陋。
“未婚夫”,是什麼意思?這個詞似乎離我太遙遠了,可現在我卻不得不強迫自己象生吞青澀的楊梅一樣把它硬塞進肚。我一時不知道怎樣調配自己五官的表情,有些強烈的人魂分離的感覺。
我希望時光能夠凝住,讓我可以從容離開,找個沒人的角落大哭一場。
願望與現實往往都是相反的,越來越多的人認出了我,當然,不過是兩個女人,都在我背後,一個叫袁潔,一個叫胡瑩。
胡瑩很狐疑的望著我,當然她驚訝的不隻是這裏見到我,更驚訝的是我居然叫楊逍。
她一直以為我叫楊峰。
那是我第五個假名字。
我選擇毫無歉意的微笑,麵對身後的胡瑩和袁潔。心裏的那陣焦躁已經烈烈如鮮旗招搖鋪張,我很想對上天狂笑呼叫:“還有什麼是我想不到的,你都拿出來吧?”
我認為上天在玩我。
開了個我消化不了的大玩笑。
拿破侖說:“我是一個新的普羅米修斯。我被拴在一塊石頭上,一隻兀鷹在吃著我的肉。不錯,我曾從天上偷得火種,並把它作為一份嫁妝送給法蘭西:火種已經回到原來的地方——我卻留下來了。”
哥白尼說:“你們可以燒死我,但是未來的人們會感謝我的。”
耶穌說:“把我釘在十字架上吧,我會祈求上天寬恕你們的。”
沒有薩達姆的伊拉克將不再是伊拉克,因為伊拉克已經沒有了靈魂,他們背叛了自己的靈魂。
有一種人生存的使命就是為他所愛的人們而奉獻,乃至犧牲,這就是他們的“道”。
隻是他們選擇了不同的方式去體現他們的使命,所以,他們是善意的使者,他們是天使。
未成天使之前,他們都有人類的欲望,因為他們是以人的軀殼出現在大家麵前,而人們往往更重視他們的欲望,唯有找到他們的所謂自私所謂齷齪的人性欲望,人們才能平衡自己,背後或當麵貶低別人抬高自己是救治自己心靈創傷的最好一劑良藥,魯迅稱其為“阿Q精神”。
人要完善自己,最大的敵人隻是自己。
那些亂世巨星,他們始終有一個共性,就是從不怨恨別人,他們也不恨自己。
即使不是什麼巨星,也有著自己的“道”。
卡耐基說:“如果你不能成為一座高山,那麼就成為一棵大樹吧,不過要成為最好的;如果你不能成為一棵大樹,那麼就成為一顆小草吧,不過要成為最好的。”
人生在世,不就是為了讓自己心安麼?心安,理得。理直,氣壯。
隻要正氣在胸,人何必計較個人得失?
我本來是什麼?我本來什麼都不是,我做聖人做的事,我就是聖人,我做小人做的事,我就是小人。
我在這些人眼裏是什麼,重要麼?
我眼裏的李麗秋,是真實的李麗秋麼?她扮演大家希望的角色,有時她很開心,有時她很厭煩她很累。
她真心想成為的角色,她能全力去演麼?用一生去演?她能抵製住自己人性的全部欲望?
做一個永遠讓我,讓她的追隨者覺得值得的桃花公主麼,抵製住現實的一切誘惑?
她有權選擇自己的路,做一個快樂的人或一個有成就感的人。
我呢?我的道是什麼?
世界上80%的人與20%的人永遠在做交易。80%的人體力勞作,20%的人腦力勞作。我選擇在哪一個人群?
我環視身邊的四個女人,不知該不該把自己的問題拿來問她們?
我背後那個人確實是袁潔,她仿佛不認識似的呆呆望著我,可是沒有敵意,隻是充滿疑問。
袁潔、胡瑩、吳佳、還有李麗秋。
這四人都和我有一段故事,幹淨的往事。
我自負聰明,今天我的麵目裸露在這些人麵前,我發現自己不過是在自作聰明。
我到底在怕什麼?怕失去什麼?失去的已經失去,慶幸我曾經擁有過。
我們的故事愛就愛到值得錯也錯的值得
愛到翻天覆地也會有結果不等你說更美的承諾
我可以對自己承諾我們的故事愛就愛到值得
錯也錯的值得是執著是灑脫留給別人去說
用盡所有力氣不是為我那是為你才這麼做
這首歌的女主角有個可以癡情相守的男主角,其情可感,其味可嚼。我不過是個永遠距離答案有一張白紙的單戀人。
我鎮定的對李麗秋說:“我還有點事,要不,你和你媽媽、男朋友先去逛街吧?”
李麗秋大概也看出了端倪,對許建明說:“好啊,楊逍有事——本來他想陪我們去逛街的,我們先去買東西吧?”
許建明點點頭,很幸福的看著這個最美麗的女子,對我說:“晚上一起吃飯吧?十幾年的同學,不容易啊,這也是緣分。”
他的態度挺真誠。可是我沒法高興,聽到“緣分”兩個字,我不禁心裏一酸,機械的點了點頭。
他遞了張名片給我,居然是個什麼德國碩士,醫藥研究所的。我盯著李麗秋有些狼狽的說:“我沒有名片,我還在讀書。”
許建明用手機記下我的電話,叮囑晚上一定要一起吃飯。
他們一行三人離去。許建明、李麗秋和她的母親。
轉身而去時,李麗秋大方而禮貌的向我點頭而去,走開幾步。她和許建明親熱的打鬧,沒有回頭。
我和她之間,剛才那層薄薄甜甜的空氣似乎完全消散了,我胸中一陣悵惘,知道無論她是否有情,她的做法都是對的,我不該期望她的回眼。
本來看到她很幸福我該高興,可是玻璃門被他們關上的那一刹,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我慶幸自己沒有做她幸福的路障。
可我還是忍不住,追上幾步,作勢把手裏的煙頭彈進門邊的垃圾箱,瞥眼偷看看見他扶著她的後腰,進了一輛白色的寶馬。
我永遠恨寶馬,無比厭惡。
那輛車絕塵而去,我的眼一濕,情不自禁閉上,兩滴熱淚摔在光滑如鏡的地上,摔得粉碎。
我決定接受背後那些女子的懲罰。我離開她們時無愧於心,可今天當我看見她,我卻對她們充滿了愧疚。
我已經認可自己是個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