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二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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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小靜拉我兩下,笑容消失了,她直愣愣盯著我說:“你別嚇唬我,你怎麼了?家裏出了什麼事嗎?”
她的問話提醒了我,我說:“對,我家裏出事了,出了點急事,——你看,你怎麼辦?”
我一邊說一邊身不由己的轉身往青羊宮方向走。我知道那裏離這裏有八九站,而且沒車,不知道多久才能到,可是我知道我必須過去。
我覺得自己那瞬間象一隻無頭蒼蠅。
黃小靜拉了拉我的手,忽然放開,嚇了一跳,說:“怎麼一下你的手就涼成這樣啦?你病了嗎?”
我定了定神,抓住她肩膀,正色說:“你聽我說,你要不趕緊回家,要不就聯係寧倩,幫我告訴她我家裏有急事,暫時去不了,我有事一定要走,你想辦法自己走吧。”
黃小靜嘟著嘴說:“把我一人撂這兒啦?”
我覺得自己全身發冷,有點天旋地轉。我告訴她:“我確實有事,沒法照顧你,你小心點兒。”
我忽然開始偏頭痛,痛的我臉上抽搐,額頭血管突突跳動。
黃小靜目不轉睛看著我,終於點了點頭。
我說:“對不起。”
我轉身而去。
走了很遠,我忽然回頭想看看,見她依然站在原地,隻是用腳在撥弄著地上一張傳單,一邊側頭抬眼看我,仿佛在思索。
她第一次沒有那種刁鑽頑皮的笑容,表情有些猶豫有些深沉。
我顧不得她了。我要去見楊雯,那個險些和我人鬼殊途的楊雯!
我的頭皮發麻,巨大的恐懼感和歉疚感這時才完全降落到我的身上,我在行人稀疏的大街上越走越快,可是那股令人窒息的壓抑還是鋪天蓋地掩來,我拔腿狂奔,象有厲鬼追趕,又象要追趕自己剛才已經脫離軀殼射向省醫院的魂魄。
我咬牙拚命飛奔,我隻能看見自己不斷上下起伏的兩條腿,和不斷抖動的路麵,我的頭一陣陣暈眩,象失血一樣。我也聽不到任何其他聲音,隻有自己心跳如雷和呼呼的喘氣聲。
我看不見自己的臉,但我仿佛又能看見:在奔跑中我慘白得沒有血色的臉和空洞得沒有生機的兩隻睚眥欲裂的眼睛,還有一頭揮舞得如同荒塚野草的亂發。
我不敢去想去揣測那個死裏逃生的女人,我要親眼見到她!
我全身酸痛,骨頭幾乎散架,又累又傷,幾乎想一頭栽倒在地上,好好睡一覺,我恨自己沒有電視裏男主角一頭暈倒的本事,可以什麼也不管。路上的行人紛紛停步很驚訝的望著這個狂奔的學生,我真希望有人主動跳上來問:師兄,要搭車麼?可是我跑了那麼遠,連一輛車也沒有,哪怕是自行車。
我終於站住,埋頭撐膝,呼呼喘氣,心髒一下一下猛跳,我眼前閃動著金星。
我不能停,爬也要爬著去!
我跑一陣走一陣,太陽從天空完全躍出,耀眼火熱的光芒投射下來,映照著萬物,我的汗水滲透了層層衣服。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幾度險些自暴自棄,決定找一個地方好好躺著睡一大覺。有個怪異的聲音在我耳邊不斷閃現:“你這是何苦呢?”
可是我終於等來了援助。
我萬萬沒想到竟是她。
一輛警車呼嘯著停在我身邊,窗口探出一個腦袋,說:“楊逍上車!”
我驚駭的望著她,是寧倩!
我坐上車,喘氣說:“黃小靜呢?你怎麼出來了?”
寧倩沒有如常般愛笑,有些嚴肅的問:“你家有什麼事?”
我支吾說:“有個人住進醫院了。”
寧倩問:“要緊麼?”
我說:“已經脫離危險期了,但是我一定要過去。”
寧倩輕鬆下來,說:“我早溜出來了,躲在我這叔叔車裏睡了一大覺,然後和他們一起出來吃飯,黃小靜告訴我,說你家有急事,可能來不了,我說我在車上,黃小靜問我能不能找車送你,剛好我也沒回去,想到到處都堵路,你可能趕不上車,就順道看看來了。”
我怔怔看著她,感激萬分,愧疚萬分。
寧倩認真看了看我的表情,說:“這下你不用著急了吧?——那個小黃真怪,我叫她幹脆搭我們的車一起來接你,她非要自己先回去。我都勸她,出來了就不用再回去了,反正可能下午我們有部分同學就要撤退了,輪班來嘛!”
那個駕駛員警察笑說:“喝——小倩啊,我們在千方百計勸散你們,你這個學生幹部倒好,還要組織輪班遊行,存心唱對台戲啊?”
寧倩笑說:“社會分工不一樣嘛,各盡各的職責。”
駕駛員笑說:“算了算了,我也不和你爭了,反正寧局長都拿你沒法。。。。。。”
寧倩頓時漲紅了臉,趕忙喝止說:“林叔,你提他幹什麼?”
我一凜,寧局長?市公安局的局長?還是分局的局長?是寧倩的父親?——我心裏豁然一亮,原來她輕而易舉幫我收集身份證號,保我出拘留所,都是因為她父親的關係?
我盯著她,她那“林叔叔”往後視鏡瞟了我們一眼,笑說:“這有什麼?這小夥子不是你好朋友嗎?都是自己人吧?”
寧倩瞟我一眼,忽然有幾分靦腆,說:“林叔,你再亂說,我不敢坐你的車了,我走路去!”
那“林叔叔”嗬嗬一笑,不再多言。
我想問問黃小靜的情況,又覺得有些辜負她為我付出的心意一樣,不便多問。
寧倩經這司機一挑明,也忽然變得內向了,轉頭望著另外一邊車窗外,一路無話。
一路暢通,我們很快到了省醫院。
我心亂如麻,怎麼好告訴寧倩,我來這裏是為了見我的所謂的女朋友?
沒想到寧倩很知趣的說:“你去吧!這時候你的親人和家屬可能沒心思見外人,安頓好了給我來一電話就行了,我這邊你不用操心,忙完我也來看看病人。”
她一門心思認定是我的親人,我大腦裏對應的卻是那個弱質如水的楊雯,暗叫僥幸,如果讓她知道實情,真不知道她一番好心苦心又作何感想?
那駕駛員林叔叔很有趣似的躲在一邊含笑審視,會意的眼神令我和寧倩都倍受煎熬和考驗。
我說:“謝謝,我先送你們走。”
寧倩說:“送什麼送?你輕重不分啊?快去!我下車去買點東西。”
老林也說:“幾步路送什麼?——要不我們一起上去看看病人——反正是你朋友嘛?我們來都來了。”
寧倩望我一眼,我心裏憋了一肚無名火,知道這老林是好心,以為我和寧倩是一對兒,以為年輕人臉嫩不善於把握機會,極力要增加交往深度,玉成好事,可是他也太一廂情願了,真是好心辦壞事。
我微一猶豫,寧倩已經搶先說:“不用了,林叔叔,人家今天忙,改天有機會再說嘛。”
老林很見機的笑說:“對對對,反正都是同學,又是好朋友,以後機會多。”
他笑吟吟望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我恨不得用“千裏傳音”告訴他:“你猜錯了!”
我衝向“重症監護室”病房,看見寧倩抓著一袋花生向我揮手再見,嘴裏已經叼了根吸管。
她在微笑,鼓勵安慰的笑,那一瞬間我深深的感激和感動。
電梯門合上那一刹,她的笑容添上幾分寂寥,我忽然間覺得自己很自私。
負人既多,何以為報?
我飛快的搶出電梯,卻忽然放慢了腳步,我的心事沉重,如果楊雯的老師同學,甚至她的家人在旁邊,我該怎麼辦?我是她什麼人?
我覺得自己該給袁潔打一個電話。
我退到樓梯走廊摸出電話,第一個看見的人就是早晨一起吃飯的西裝革履,衣著光鮮的“藥王藥業公司”那小夥子,被湮沒的曆史係師兄,他正滿臉委屈的接受某人的批評。
他正想辯解,那人已經破口大罵,一口標準的東北腔,他說:“我告你小子,辦點小事你不要嘰嘰歪歪的,你這種人遍地是,要依你大偉哥當年的脾氣,今天就開了你——開了你你信不?——開了你我還給你兩大耳刮子,加班費?我告兒你,門兒都沒有?你不服氣是吧?你不服氣打官司啊——我錢多,跟你玩兒,打官司打死你這小子。”
我厭煩的搖頭想回避,嚇!——這就是他的老板,名副其實,怪不得!忽然一愣,省悟過來那聲音很熟。
似乎有種神奇的第六感牽引著我,我探頭過去從樓梯間隙間看,全身一抖,我變了臉色。
那小夥子當然也看見了我,他一怔馬上堆上笑容:“咦,你在這啊?楊部長?”
他的老板,那個趙曉仗勢依附的慈善家,脖子上吊著皮革護臂,臉上包著紗布,一副傷員模樣,高高胖胖,頭頂微禿,嘴上叼著煙,凶相未斂,活脫脫一副惡霸形象。
小夥子忙介紹:“許總,這就是我們上午捐贈的那個大學的學生會的楊部長。”
其實不用他介紹,我們相互都認識,那個操東北口音的胖子,就是我在楊雯大學外痛毆的許建偉!
許建偉仿佛被人陷害似的瞪著小夥子,好像中了我們聯手合謀的圈套。
那天,我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