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廷議的日子，朝堂上滿滿當當站了一屋子人，亂七八糟的事也不少，好不容易挨到眾臣都無話可說的時候，秦熠才得空抿了一口茶，正想退朝時突然想起一事，於是放下青花瓷杯，淡淡道：“裴？的折子到了。”
    春光絢爛的清晨，微風拂麵，柳絮紛飛，案台後的秦熠似乎受了天氣的影響，陰沉了數日的臉色溫和了許多，眼裏似乎還帶著些許笑意。
    雖然還不知道裴？的折子裏寫了什麼，不過既然皇帝看起來很高興，估計雲溪那邊應該不會有大問題，臣子們以後的日子應該會好過很多，所以原本因擔心雲溪有變而顯得憂心忡忡的大臣們，現在也暫時放下了高懸的心，臉上多了三分暖意，就連平日森冷的大殿也奇跡般地顯出一片春意岸然來。
    然而，實際上雲溪的現況並不甚樂觀，一場洪水不僅衝了房屋田舍，毀了秋糧春穀，甚至連往年積蓄的幾千萬兩銀子也沒了，現在城裏已告了急，朝廷要是再不調糧，隻怕離餓殍千裏亦不遠矣。那麼皇帝的笑意從何而來？眾大臣剛放下的心又吊到了嗓子眼。
    秦熠居然還是一副不溫不燥的樣子，一雙鳳眼一一瞟過殿下群臣，看得眾人心底發毛：“你們議議吧，這糧，該從哪調，調多少，怎麼個調法？”
    這種時候，也隻有丞相餘子柳尚能出來說兩句了，可那老頭此刻竟撚著頷下幾縷白須不為所動，看那神情，十有八九是神遊九天了，再不然就是誠心耍賴，殿上一眾棟梁拿他沒招，隻得把滿心期盼著落在平時話最多的禦史大夫程文靜身上。程文靜左瞅瞅、右瞧瞧，終究還是臉皮太薄，無法忽視眾同僚的殷殷期許，暗暗歎一口氣，可他又不甘心就這麼被推出去，於是伸手去扯站在前麵的餘相的衣角，不料老頭子恰在此刻往旁邊挪了一小步，程文靜一拉之下就拉了個空，人也隨著慣性栽出了隊列。
    程文靜摔出去時，眼角餘光正好瞥到了餘相故作詫異的表情，一口氣悶在胸口，憋得心口悶疼悶疼的，卻又不便破口大罵，隻好將將憋在胸口的那口濁氣化作“陛下”二字。
    程文靜這一句“陛下”叫得當真是鏗鏘有力、擲地有聲，本已是萬眾矚目的他此刻更成了焦點中的焦點，甚至連秦熠也忍不住拿眼看了又看，程文靜白淨的麵皮瞬間紅了個通透，站在案台邊的德順見了，忍不住就要笑，可這種場合又怎容他一個奴才放肆，所以雖然忍得辛苦，他也隻能咬著腮幫硬撐，好在程文靜也怕尷尬，於是一穩住身形就開了口，德順便豎起耳朵去聽。
    “臣以為，現下才由京城調錢糧肯定是來不及了，隻能從雲溪周邊想辦法，距雲溪最近的有梧州、瓊州、攸州、冀州、寧州五地，梧州今年也遭了災，是不能了；瓊州、冀州向來不富裕，也是心有餘力不足。”程文靜頓了頓，理順思路接著道：“若僅以倉廩富庶一點來看，攸州本是上上之選，然攸州邊境線太長，與多個國家接壤，攸州的糧向來是做為軍糧儲備，今年災情嚴重，邊境上怕是難保太平，這軍糧自也不益動。”
    “所以，糧隻能從寧州想辦法了，隻要寧州能拿出八十萬擔糧米，再從當地商賈那兒想想辦法，一百萬擔糧應該能湊得出，有這一百萬擔糧緩得一緩，京城以及各地籌措的錢糧也該到雲溪了。”
    程文靜這番話句句在理，引得一片附和聲。秦熠卻皺了眉，半天不作聲，臨了低聲對德順吩咐了幾句，自顧自地走了，對此事竟是一句評語未下。
    這一來眾人更是不得要領，麵麵相覷不知今兒演的是哪出，德順倒是及時站了出來，扯著嗓子喊了一句“退朝”，便趁著眾臣發愣的空檔也溜達了，等一幹人等醒過神來想找餘相請教請教時，才發現餘相早沒影了，就連剛才慷慨陳詞的程文靜也不見了，摸不著頭腦的大臣們湊在一起嘀咕了一陣，還是沒折騰出個所以然來，也隻好散了。
    “好了，現在沒人了，你有什麼要說的就直說吧。”
    禦書房內，丞相餘子柳，太尉柳菁，禦史大夫程文靜，秘書監劉芹，尚書左丞林庸齊聚一堂。
    丞相餘子柳往前邁了一步，道：“陛下，老臣想借裴尚書的折子一觀，不知可否？”
    秦熠用略帶玩味的眼神一一掃過諸人，五人中除程文靜微露愕然之色外，其餘四人均是一臉理所當然的坦然。
    ?國律，外派欽差的奏疏不得皇帝允許，任何人不可拆閱，違者流三千裏。這一條，是?國開國高宗皇帝為防權臣把持朝政，閉塞聖聽專門定下的規矩，所以，裴？的折子未經內閣，是直接送到秦熠手中的，幾位重臣還沒有看過，餘子柳才會有此一問。想來這大概就是今日朝堂上那幕鬧劇的緣由了，隻可憐程文靜資曆淺，沒看出老家夥們的彎彎腸子，不明就裏地丟了麵子，想到這，秦熠忍不住笑了。
    “既然要看，索性你們一塊兒看吧。”
    秦熠邊說邊衝德順使了個眼色，德順忙把裴？的折子找出來，攤開在一旁的桌上，對幾位大人做了個請的姿勢，餘相略點點頭，率先走到桌邊，柳菁、劉芹、林庸便也走了過去，程文靜比這幾人慢了半拍，最後也一臉恍然大悟地挪了過去，耳根處似乎又泛起一絲抹粉紅。
    見餘相看完了折子，秦熠抬眼朝他看去，希望他給自己一個結論。餘子柳卻並不做答，撚著頷下白須微微搖頭，示意秦熠稍候片刻，秦熠雖覺困惑，可餘子柳畢竟是他啟蒙恩師，所以隻蹙了蹙眉便移開了視線。好在沒過多久剩下的那幾位也看完了，陸續地抬起頭來，第一件事卻是看向凝立一旁的餘相，兩下裏換了眼色，麵上的憂慮不約而同地深了一層。看到幾位重臣謹慎的模樣秦熠的眉擰得更深了，偌大一間禦書房頓時陷入一片死寂，就連門外當值的衛士也被這似永無止境的重壓驚動了，忍不住想要推開門來看個究竟，就在這時，餘相蒼老厚重的聲音絮絮叨叨地響了起來，守在門邊的兩名武士對視一眼，放心地鬆了一口氣，重又變回門邊的兩尊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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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補齊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