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少年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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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熠到西苑時蕪荑正坐在櫻花樹下喝茶,薄如蟬翼的柔紗長裙四散在地,宛如盛開的粉白色櫻花,細巧的金銀絲線流蘇綴飾自腰間灑落,隨了細碎的風翩躚起舞,舞出樹下少女美若天仙的容顏,少女盈盈起身,櫻唇輕啟吐出兩個音節:“陛下。”
“蕪荑?”
那一瞬,秦熠幾乎不敢相信這出塵仙子竟會是自己的妃。
蕪荑收斂衣裙福了一福,再次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遲疑地,秦熠扶起少女,一雙眸子牢牢印在少女精致得幾近完美無瑕的臉上,難以相信世間竟有如此絕色。
“陛下可願陪臣妾喝一杯清茶?”
一股暗香拂過,淡得難以捉摸,一如少女臉上淡淡的神情,秦熠下意識地點頭,翠兒換了一盞新茶,遞到蕪荑手中,蕪荑舉了杯捧到秦熠眼前,秦熠卻不動,依舊癡癡地看著她如水的秋瞳,蕪荑無奈,隻得將手中的茶盞湊到他的唇邊。
茶是蕪荑常喝的普洱,入口清苦,秦熠沒提防,眉眼擠成了一團,蕪荑忍不住笑了出來。
……
夜已深,人卻未睡,獨自一人,蕪荑披衣坐起,身旁是依舊酣睡的秦熠,線條硬朗的唇上仍留著疲憊而滿足的笑意。
也許,嫁與一人就是如此吧,這麼想著蕪荑下了床,小心地關上房門後,皎潔的月下就多了一個悵然孤寂的身影。日間未收起的桌椅此時已落滿了繽紛的粉色花瓣,透著一股清幽幽的甜香,蕪荑若有所思地拂過桌上的碎花,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晨衣長長的下擺垂落在地,看起來像百鳥之王聖潔的尾羽,如水的涼夜映照在同樣水波蕩漾的瞳中,最終化作一聲壓抑的輕歎散入風中。
同樣的夜下,一輛輕便馬車風馳在顛簸的路上,車裏是兩個同樣無法入眠的人。
“子然的祖籍是雲溪吧。”
晃蕩的車廂內,裴?用略帶肯定的語氣問坐在對麵的張子然。
“是。”
“泊啟兄辭官後似乎也是到了雲溪隱居?”
“正是,我家祖上在雲溪留了些產業,家父辭官後便回了祖宅。”
裴?的官聲甚好,向來為張子然敬重,此次出京辦差,更是以其馬首是瞻,但有所聞,無一不詳盡回答。
裴?未接話,撚著須靜坐,似在沉思什麼,張子然不敢打擾,放輕了呼吸盡量不去打攪他,就在這時,裴?像是想起了什麼:“子然對這次的事怎麼看?”
“雲溪富庶繁華,自古便是賦稅重地,曆代君王對此處最是重視,城防、水利、用吏等均是三思而後定,所以,百多年來幾乎從未出過差錯,此次若不是遇上了亙古未有的大災,便是有人想趁聖上繼位不久做出歇事來。”頓了頓,張子然似是下定了決心,坦然道出了自己掂量許久的心事:“子然隻怕這次的事不是大人與在下解決得了的。”
“子然擔心有人想謀反?”
張子然不答,神色間卻是已默認了。
裴?撚須搖頭道:“自然多慮了,現今聖上雖是初掌天下,但一來皇上為人睿智穩重,二來還有皇太後坐鎮,斷不至於有人敢行這大不諱之事。”
裴?的話說得模糊,乍聽來好像也有些道理,細想之下其實破綻極多,而裴?說這番話也隻是為了安撫張子然而已,所以馬上將話題引向別的方麵:“況且雲溪的富庶人盡皆知,朝廷篩選官吏雖嚴,又怎防得住官員被金銀迷住眼。”
“裴大人是擔心雲溪的官員貪墨?”不等裴?答話,張子然一口否定:“不可能!梧州已有四五年不曾發生大災害,積攢下來的銀子少說也有上千萬兩,這不是一兩個官員吞得下的!更何況!”
更何況三十兩白銀就足以養活一個中等之家一年,即使是雲溪這樣紙醉金迷之地,六十兩也已綽綽有餘,而?自開國以來,為防官吏壓榨百姓,每年用在俸銀上的開支就有五百萬兩,按等級算下來,一個知府一年就是二百四十兩,雲溪、坤吾(國都)兩地又加一等,一年是三百兩,這還沒有算上年終考核的獎勵,這麼多錢雖比不上王侯公卿、商賈大族,也決不算少,所以官員貪墨在張子然看來是決不可能的。
裴?用眼角餘光瞟了一眼張子然,看著馬車外皎潔的月說了一句讓張子然十分費解的話——
“子然有七八年不曾回過雲溪了吧。”
九天的婚假眨眼即過,這天早上秦熠一如既往地在蕪荑房中醒來,窗外陽光依舊燦爛明媚,空氣依舊清新怡人,還有,枕邊依舊無人……
蕪荑,那個難以捉摸的女子,明明自己是她最親近的人,為什麼,為什麼她還是會在夜裏悄悄離去,寧願吹一夜的冷風也不願和自己同眠?
秦熠想不通,於是把臉埋進鬆軟的薄被裏繼續睡覺,可惜天不遂人願,德順在此時急慌慌地推門進來:“主子,我的主子哎!再不起早朝可就遲了~”
人的惰性不愧是最容易養成的惡習,隻不過九天的功夫,秦熠就學會了賴床,丟給德順一個字——困!就又接著夢周公去了。
“主子!主子!”也顧不得什麼主仆之別,德順猛地一掀被子,搖換著秦熠的肩膀一個勁兒地喊。
被弄醒的秦熠狠狠瞪了德順一眼,嚇得德順一個激靈摔倒在地上。看到他那樣,秦熠忍不住笑了起來,抬起腳在德順大腿上輕輕踢了一下:“笨奴才,還不快更衣。”
德順憨憨一笑,立馬招呼司帳宮娥進來更衣洗漱。
“蕪荑呢?”
趁著穿衣的空當,秦熠順口問德順,德順給秦熠係上袍帶,答道:“琳妃已用過早膳,剛才還在花園裏喝茶,這會兒卻不知上哪去了,要不奴婢去問問?”
德順也看不透蕪荑的心思,不過對這個溫柔可親的主子還是很有幾分好感的。
“不用了。”
秦熠說完便不再開口,德順和一眾宮娥更是不敢隨便出聲,一時房裏的氣氛靜得嚇人,好在秦熠也不曾給下人臉色看,洗漱完後也不吃早點,直接去了宣政殿。
前幾日因為事少且在假中,所以議事都在紫宸殿,現今婚假已過,今天又要接見琳國王子弘濤,還要嘉獎戍邊將領,所以才選了宣政殿議事。
和弘濤實在沒什麼好聊的,左不過是些官麵上客套虛偽的說辭罷了,一堆人好容易撐夠了場麵,半個時辰後總算風風光光地送走了琳國來使。然後便是接見戍邊將領,來的一共有六人,大多是四十來歲的老將,那六人不愧是身經百戰的軍人,渾身上下自有一股文臣們遠遠不及的軍威,更難得的是其中一位小將看來不過二十出頭,卻是六人中軍功最高的,人又長得溫潤帥氣很得秦熠眼緣,於是便多問了幾句,一問之下赫然發現這名叫柳如風的小將竟是當朝太尉兼兵部尚書柳菁的獨子,自然又是一番褒獎之詞,因他談吐不俗、舉止優雅得體,秦熠便動了留京的念頭,於是例行封賞後,秦熠特地囑咐德順留他一同用膳。
雲溪的事還沒到光明正大地擺到台麵上來的時候,所以下朝後秦熠照慣例留了幾位近臣到紫宸殿議事。因雲溪的折子要留時間讓幾位大臣先看一看,秦熠早上又出來得急,沒吃東西,這會兒有些餓得慌,所以秦熠便先讓餘子柳帶著幾位大臣去紫宸殿看折子,自己則抓了柳如風去吃早點。
“如風今年幾歲了?”
“二十二”
“年少有為啊,哦,對了,你吃早飯了沒?”
為了陛見,柳如風一大早就被老爹趕出了家門,那會兒天還沒亮,擺攤的小販也還不曾開始做生意,所以到現在他還空著肚子,但又不好開口,隻得答道:“臣不餓。”
“說謊,”柳菁的脾氣秦熠是領教過的,想當初自己登基時也是柳菁負責打理他,那天除了一肚子涼風,那老頭可一粒米都沒給自己:“柳卿家的脾氣我是知道的,他沒讓你昨兒半夜就上朱雀大街蹲點已經算不錯的了,哪會容你慢悠悠的吃了飯再來,來來來……,和朕一塊兒吃吧,左右柳卿家不在,你也不用那麼拘束。”
柳如風是個隨性的人,多年軍旅生活又養成了率性而為的坦率,再加上肚子也確實餓得狠了,於是順從地接過了德順遞來的碗筷。
柳如風給秦熠的第一印象很好,而且秦熠自登基以來十分留意自己班子的培養,所以借這個機會和柳如風聊起了家常。這一聊,秦熠才發現原來柳如風參軍多半原因還是來自於柳菁,在他十六歲的時候柳菁嫌他見天跟家呆著看了心煩,於是大筆一揮把他扔到親衛軍中服役,後來左看右看還是不順眼,又幹脆地把他發配到北庭戍邊去了,在這期間除了每年發一封類似公文的家書確定他尚在人間外,完全放任自流、不管不問,若不是近年朝廷開始嘉獎功勳卓著的將領,還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才進得京來,惹得秦熠十分同情。同時,柳如風也發現皇上並不像老爹說的那麼奸滑,反而有些孩子氣的調皮良善,以及一些無關痛癢的惡作劇,比如自己那個嚴厲的老爹就被他取了個“老古板”的綽號,可惜之後沒多久,就有大臣們派的小太監過來傳話,秦熠隻得提前結束自己的早餐,臨走時還沒忘了囑咐柳如風吃飽再走,讓如風頗有好感。
“你們怎麼看?”
才跨進紫宸殿的門檻,秦熠就恢複了一個君王應有的沉穩。
答話的照例是程文靜:“回稟皇上,臣等看了裴大人的折子認為若雲溪的情形真如折上所說,則沒什麼大不了的,以裴大人之能,再輔以張子然定能將差事辦好,隻是裴大人此折用的竟是用私章封口這一點頗費思量。”
文臣墨客多刻有自用的私章,這並不足為奇,奇就奇在裴?本是個有些墨守成規的人,從不會把私章用到公事中來,這次竟破了格,也就讓幾位熟悉他的大臣嗅到了其中的危險,歸結為一句話就是——
“你們的意思是說雲溪出事了?”
這樣的結果即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雲溪始終太過富庶惹人垂涎,出事是必然的,隻不過是時間早晚而已;然而秦熠繼位也有三年了,論理要出事也該是他初登大寶的時候,是什麼人竟選了這麼個不上不下的時間鬧事?幸而解決的法子眾人早在幾年前就曾掂量過,所以秦熠一問大家就都把想法說了出來。
程文靜是禦史大夫,這種事一般都是他最先開口:“雲溪之變不外兩者——民變、內亂,從裴大人的折子來看,不大像民變,隻怕是內亂,而且其中隻怕還有其它未知勢力牽扯其中,僅以雲溪論,能成事者不外張泊啟、謝斌兩人,張泊啟曾是兩朝宰相,執政為名頗得民心,謝斌是武將出身,文武雙全,梧州、劍南兩州兵馬均在其手,隻是具體情況尚難以評斷,此外還有江湖上第一大勢力幫派淩煙閣,臣以為雲溪若有變,與這三者必有關聯,當務之急是須選一可靠人潛入雲溪先探清狀況,再做定論。”
“臣附議,”柳菁上前一步道:“此事理當如此處置,且所派之人必須深通軍務,對雲溪有一定了解,最重要的是人要聰明機警,能把準確消息傳回來。”
“還有,”丞相餘子柳接話道:“這人必得是生麵孔,否則若被人認出就難以全身而退。”
“那眾卿家以為誰去最合適?”
“柳如風”
提議的是柳菁:“柳如風自十八歲始便至北庭戍邊,朝中上下識得他的人不多,幾年來疆場搏殺還能全身而退其武藝、智變不可小覷,少時常往來於雲溪坤吾兩地,對雲溪了解頗豐,在雲溪也有幾個信得過的朋友,辦起差來也多些臂助,至於軍務,他大概也比常人熟悉些。”
他爹是當朝太尉兼兵部尚書,又曾在軍中磨練過,要還不熟悉軍務那就沒得救了!
秦熠星目一挑,看向餘下幾人,餘子柳見他意在詢問,便領頭附議,人選的事到這也就算告一段落了,餘下的事餘子柳、柳菁自會妥善安排,秦熠也乏了,便道:“那就這麼定了,讓如風後日啟程,還需要些什麼餘相自管看著辦,至於遇事權衡來不及上報的,則全憑如風自己作主,千萬讓他記住留得命回來,朕還等著他回來報信呢。”
說這話時秦熠很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柳菁,柳如風是柳家獨子的事秦熠是知道的,他不想柳菁老年喪子,體悟到皇上苦心的柳菁心頭不由一燙,眼角潤潤的帶了些許濕意,喉中的哽咽最終化作一句發自肺腑的:“謝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