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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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在枝葉間的空隙處,鋪天蓋地的撒下,純綠的葉片,渡上一層金亮亮的油光。
蟬的叫聲像個空靈回蕩的穀。
一棵大樹下,盤腿坐了個男孩,細胳膊細腿,手上被拉了個血口子。他一口一口的舔,表情平靜自然。
不遠處,一個藍衣男孩很快衝過來,在樹下站定。氣喘籲籲,臉上又是汗又是土,小花貓似的。
兩個男孩對視了半響,忽然,男孩俯身隨手撿了把沙石,朝樹下那男孩劈頭扔去!
被沙石蓋頭的男孩,大睜著眼睛,沉默的對視。安靜蒼惶的眼睛裏,有什麼東西,好象隨便投點什麼進去,都能瞬間激起無限驚狂!
記憶總在這一刻凝滯。活潑的記憶,歡快得似乎顏色氣味都要撲跳了出來,活生生的,卻又接不住,摟不住,你明知那是過去了的事。
人究竟要後悔多少次,枉然多少回才會知道怕?不回頭看,咬緊牙往前走,一步步,不顧腳步跌撞,腳下泥濘艱澀。而那遠拋在身後的,是不是才會永遠美好?
看啊,橙子,不回頭我也能得見你。你也在某一片土地上,拔開腳步咬牙走嗎?咱們在不同的土地,走著相同的步伐,對嗎?
記憶中的暑假,隻有那一年最特別。
小品跟著爺爺,回了趟老家。很小的時候,他就聽大人們在談笑中提起這個偏遠的老家。
彎畸難走的山路,黑硬的炕,到了晚上會在背上爬得密密麻麻的虱子。
帶著這樣的認知,小品雙腳踏上老家的土地。坐了十幾個小時的汽車,路途的顛簸遠超出他的想象。
老家的土地是淡黃色的。幾抹深綠的竹枝從小路兩旁挑出,遮了半邊天色。鄉下人很熱情,也爽直,和城裏人不一樣。城裏人說話綿軟中透著七拐八拐的心思,鄉下人清冽得就像自家門前的井水。
晚上擺了宴席,鄉下人吃飯不定時,但誰家要辦了宴席,那就是滿鄉遍裏的熱鬧,附近的人家都趕來,湊在一起吃飯。
空曠的穀場地裏,電線高高的掛起,瓦亮的燈泡明晃晃的頂在頭上,映照著底下油光光的笑臉。
鄉宴是極好吃的,不光好吃,還好看。飯在一個幾層高的蒸籠裏燜,米香在一股股的熱氣裏濃濃飄出。圓黑木桌上擺滿了菜,炮打四門,鹹甜燒白,粉蒸肉,紅燒大鯉魚,東坡肘子,仔薑鴨子~~~
涼拌雞是在一個臉盆大的圓盤裏,嫩綠蔥花,豔紅辣椒油,白細雞肉,滴上香油,白芝麻,花椒散發出特殊的香氣。小品的二舅母是拌這道菜的廚娘,見小品盯得入神,她二話不說,直接夾了一塊喂進他的口裏。
“讒了吧?”她樂得直笑。
小品隻是顧著嘴裏的雞肉了,進口的雞肉很滑嫩,紅油的香味在口腔中到出亂闖,芝麻在歡快的跳動,一粒粒的爆開來,香得從舌頭吸溜進喉嚨,一口咽下,還有花椒的微麻和各種香味的餘韻。
這哪裏是在吃雞肉,簡直是把鄉間濃厚的塵香和人與人之間,簡單爽直的感情都融合在了一起!
飯桌上,擺滿了杯碟盤碗,粉的,寶藍的,青的,紋花的瓷盤,裝盛著油汪汪的菜,橘黃色的燈光照映下,閃著晶瑩的色澤。飯香,菜香,混著高梁酒甘冽的酒香在杯盞間飄揚。大人杯酒往來,女人小孩在一旁邊吃邊笑,大尾巴狗在桌下嗅著找骨頭,被燈光染紅的夜色中,都飄滿了酣暢痛快。
鄉下的宴席,在某種意義上講,是場真正的盛宴。
這個夜晚在小品眼中,那麼新奇,可愛。他和鄉下孩子在一起瘋跑。
到了深夜,他被帶到房間裏睡覺。老家的床是舊式的木架雕花架帳床,白白的帳簾上,繡了青紅的鴛鴦戲水。枕頭裏塞滿了細碎的稻米穀殼,有淅蔌的聲響。頭壓在上麵,還聞得到鹹香的氣味,
這個夜晚,小品睡得很熟。
第二天一早,小品被大舅母叫醒,在小院裏洗了臉,舅母給他舀了碗燙飯,是用昨天剩下的肉湯熬的,配著青碧的菜葉,他幾口就吃了個幹淨。
吃完早飯,他開始在老屋晃蕩。地上的土地是泥土填平,踩上去總有些硌腳,但是很軟,醬色的地麵,紋理非常細膩。走出老屋,磚瓦堆的屋頂上,掛滿了長長的穀穗,門口有一棵歪斜的橘子樹,橙紅的小橘子結得樹枝都快垂到地上。
小品摘了一個,掰開吃了幾瓣,有些酸,但橘子味很濃。
老屋外三米遠的地方有一口井,一眼望下去,井道四壁綠幽幽的,靠近井口,就有股寒意迎麵撲來,井道太長,在很深的地方才凝著一汪明亮的水。
小品朝著井口大喊一聲:“啊~”回聲的意外的清澈,帶著寒涼在耳邊微顫的響。
玩過一陣,周圍始終沒看到有什麼人,小品開始覺得無聊,就在這個時候,大舅母走出來,說:“你表哥他們在後屋耍牌,你找他們耍去啊。”
小品“哦”一聲,問她:“大舅母,我爺爺還沒起嗎?”
“他昨晚上喝高興了,你不要管他了,去玩吧。”大舅母笑笑,順手把洗好的紅蘿卜遞給他。
小品就接了,他還沒生吃過蘿卜,細細的紅蘿卜,咬在口中,脆甜爽口。向大舅母道了謝,他轉身走進老屋。
後屋和老屋是相通的,穿過橫梁雕木的走廊,旁邊的天井裏搭著架,爬滿了葡萄藤,兩棵枇杷樹枝開葉散,掛滿青的黃的枇杷。
穿過這條走廊的時候,小品心裏恍惚了一下。從他記事起,爺爺就是那麼一個文雅秀氣的男人,聽川劇,寫詩,喝蓋碗茶,說話有條有理,悠靜閑淡。他時常看著爺爺,心裏會想,要是沒有那場文化大革命,爺爺又會是怎麼一翻模樣呢?想必會和同等身份的姑娘成親,那麼奶奶呢,根正紅苗的窮丫頭,又會和誰牽手?想到這裏,未免好笑,不管如果有多少,始終是相差懸殊的爺爺和奶奶走到了一起,才有了他,才有了他偶爾的胡亂猜測。
穿過陰暗悶臭的豬圈,直直走下去,跨出低垂的門欄,迎麵就是一片翠綠的樹林,一個瓦房就建在林中,瓦房門外,一群男孩正聚在一起玩牌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