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離開鬆本家的大野智在街上晃蕩了很久然後來到了二宮和也的家。其實那也是他的家，隻是跟鬆本潤在一起之後，他更願意把有著鬆本潤的地方稱之為家。
    大野智推開門，二宮和也還沒有回來。
    爬上沙發，把膝蓋曲起來用手臂環住，下巴擱了上去。過了10年，這裏的一切都沒有變化，所有的一切都跟他當初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二宮和也明白大野智對這裏的留戀，所以讓一切都保持著原樣。大野智進了鬆本家之後，每個月都會回來這裏一次，他會讓二宮和也給他做以前經常吃的咖喱，晚上會躺在自己的床上想那十六年發生的事。每次回到這裏，鬆本潤就會打電話來，“SATOSHI，十點噢，明天十點之前一定要回來。”
    客廳裏很安靜，那天媽媽走的時候就是這樣的。一樣的桌子，一樣的地毯，甚至連掛在牆上的裝飾鍾也是一樣的。大野智從來不覺得在這個房子裏是這麼得難熬，就連十年前媽媽離開的時候也沒有現在這樣的感覺。那個時候他被媽媽拋棄了，現在他又被鬆本潤拋棄了。為什麼他們都可以這樣輕易地就將他丟棄？
    大野智突然站起身，衝出了房子。這裏讓他覺得壓抑，甚至都有了被人掐住咽喉的錯覺。一路狂奔，到了那個小樹林，大野智實在跑不動了，靠著樹杆緩緩滑下，“SATOSHI，我喜歡你。”“小智，明天去你爸爸家生活吧。”“SATOSHI，你隻屬於我。”“小智，你不是我的兒子。”“SATOSHI，我愛你。”“SATOSHI，我要去紐約了。”“你們都是被拋棄的那個人。”“SATOSHI，我絕對不會離開你。”“SATOSHI”“SATOSHI”“SATOSHI…………”
    “啊………………”大野智雙手用力地抱住頭，鬆本潤的，媽媽的，鬆本夫人的話交錯在腦子裏浮現，從身體內部發出的嘶吼也帶不走心被撕裂的疼痛。直到肺裏的氧氣用完了，都開始隱隱作痛了，大野智像被抽光了力氣一樣靠在樹杆上不能動彈，口袋裏的手機屏幕一亮一亮的，音樂聲斷了又會馬上再響起，大野智不知道是誰打來的，不過現在的他不想聽任何人的聲音。他就這樣一直坐著，腦子裏一片空白，直到周圍出現了人聲才讓他清醒過來，已經天亮了啊。
    大野智扶著樹杆顫顫危危地站起身，麻木的身體僵硬，搖搖晃晃的走出小樹林。走上繁華的東京街道，店家的吆喝聲，汽車的喇叭聲，大廈牆麵上電子顯示屏裏主持人說話的聲音，很多的聲音交雜在一起，可是這一切大野智都覺得聽不見。路上的行人走的很快，行色匆匆，每個人都有想去的地方。可是他徘徊在這裏，卻找不到可以容身的地方。
    然後大野智取出了卡裏僅剩的積蓄，租下了那個他和鬆本潤住了三個月的房子的隔壁間。那個房子已經租給了別人，已經不屬於他們的了。
    白天大野智就會在街上遊蕩，一直不停地走，他不想停下來。夜晚，他會貼著與隔壁房間相隔的那麵牆，然後蜷縮起身體，想像著那時候被鬆本潤擁抱的溫暖，等到陽光射進屋裏的時候，他才感覺到身體僵硬而冰冷。
    大野智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他試圖用酒精灌醉自己。可是原來越喝越清醒這種說法是真實成立的。他會喝的走不穩路，喝的在街上摔倒，喝的抱著電線杆吐，可是摔倒了，吐完了頭腦還是一樣的清醒。然後他還是會回到那個房子，貼著牆壁坐下來，抱著膝蓋一直縮在那裏直到清晨的陽光再次射進屋裏。
    這樣的生活過了三個月，終於有一天大野智暈倒在了一條小巷子裏，醒來的時候就看到了櫻井翔的臉。病好了想再回去那個房子的時候櫻井翔跟他說，“我也是一個人，想留就留下來吧。”然後大野智就留了下來。其實一直到現在大野智也不知道當初為什麼會留下來。因為櫻井翔那幾天的照顧？因為當時櫻井翔溫柔的表情？因為他說他們都是一個人？大野智想，或許在潛意識裏，自己還是等待著有人可以來救贖他的吧。
    跟櫻井翔在一起的生活讓大野智覺得安全。起初，白天他還是會出去遊蕩，還是會在夜晚的時候回到那個房子縮在角落，幾天之後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櫻井翔那裏。櫻井翔不會過問他的事，不會問他為什麼會這樣。隻是會把衣服跟毛巾塞給他，然後等他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會看見桌上擺著熱牛奶和一碗冒著熱氣的拉麵。
    他還是整夜整夜的睡不著，櫻井翔從房間出來的時候也不會打擾他，隻是會過來摸摸他的頭，把毯子披在他的身上，把溫熱的水杯遞到他手裏。
    他會時常縮在沙發上發呆，一直到櫻井翔下班回來了才發覺又過去了一天。櫻井翔也不會問他在想什麼，隻是會不停地說今天發生了什麼，路上好堵，今天碰到的客戶好麻煩，中午吃飯的時候服務員居然多送了半顆蛋。
    然後有一天，大野智抱著櫻井翔哭了很久，哭的聲音沙啞，上氣不接下氣。離開鬆本家之後，大野智就沒有流過一滴眼淚，他想了很多辦法想讓自己哭出來，可是最終隻能睜著幹澀的眼睛到天亮。櫻井翔抱著在自己懷裏哭的像斷了氣的大野智什麼話也沒有問，隻是溫柔地摸著他的頭毛，不間斷地拍著他的背，然後在他哭的睡著了之後把他抱回了房。
    慢慢地，大野智覺得自己的心似乎平靜下來了。他會在櫻井翔回來之前打掃好屋子，做好飯，會在櫻井翔加班晚歸的時候為他留著客廳的燈。他沒有再回去那個房子，也可以漸漸躺上床，蓋上被子，雖然還是會睡不著，不過已經不會再恐懼半邊床的空蕩。
    然後他找了工作，沒有再去畫廊，隻是找了一家麵包店做一個小小的服務員。他一直覺得麵包的味道是可以治愈人心的。他會在中午休息的時候去麵包店邊上的公園給小孩子們畫畫，看著那些純真笑臉他覺得自己的心也會快樂起來。
    在櫻井翔家裏住了四個月，大野智覺得自己已經康複了，他回到了二宮和也的家。二宮和也沒有在家。
    大野智看著雜亂的房間，啤酒瓶扔滿了房子的每個角落，洗碗槽裏空空的，可是垃圾桶堆滿了方便麵的盒子。二宮和也從來都是一個愛幹淨的人，往常大野智回家沒換衣服躺上床都會被念很久，可是現在這樣……大野智覺得心酸。挽起袖子，大野智開始打掃家裏，他希望二宮和也回來的時候可以看到整潔的家，像一個家的家。
    二宮和也推開門，看見了拿著洗衣籃在客廳裏撿髒衣服的大野智。看到大野智彎腰放下籃子，聽到大野智用獨有的粘膩的聲音叫他，“小和。”然後他就衝了進去，抬手狠狠的給了大野智一記耳光，然後牢牢地抱緊在懷裏。
    大野智摟住二宮和也顫抖的身體，耳邊是二宮抽泣的聲音，他說，“小和，我想吃咖喱。”
    二宮和也把他摟得更緊一些，窩在他的頸間輕輕地點頭，聲音低啞帶著哭腔，“歐吉桑，你如果再要消失不見，不管到哪裏我都會把你挖出來狠狠揍你，再也不給你做咖喱。”
    吃飽了的大野智咂巴著嘴，摸著變圓的肚子打著飽嗝不想動彈。二宮和也無奈的笑笑，收拾起碗盤向廚房走去。一邊洗碗一邊聽到大野智在客廳喊，“還是小和做的咖喱最好吃。”把洗幹淨的碗一個一個放好，“就你那味覺，放兩把鹽你都覺得好吃。”
    一直到收拾完了也沒有等到大野智的回答，二宮和也都覺得他是不是已經睡著了。擦著手走進客廳，就看到大野智側臉趴在桌子上，帶著水的眼睛看著他。揚著嘴角走到他身邊坐下，溫柔的眼睛裏帶著笑意。
    大野智緩緩地伸出手想夠著他的臉，手不夠長卻怎麼也不肯把自己的臉從桌子上抬起來，手就這樣停在了半空中。二宮和也的嘴角弧度大了些，傾下身體讓大野智的手撫上自己的臉。大野智修長的手指劃過他因為哭過而更顯得更加明亮的眼睛，沿著他削瘦的臉頰來到他的下巴，那裏有幾天沒有刮過的胡渣。大野智把手輕輕撫上去，感覺有些刺刺的。剛才沒有好好看，現在仔細看著他的小和憔悴了好多。原來永遠像長不大的十七歲的臉，現在竟然覺得有些滄桑。是因為自己吧，因為自己消失了這麼久，是覺得自己也把他丟棄了嗎？大野智的眼角滾出淚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麵前的二宮和也，手掌貼著他的臉頰拇指輕輕的摩娑，就算是覺得手臂酸的快支持不住了也不想放開。
    二宮和也伸出手，抹掉大野智不斷滾落的眼淚感受手指間的溫熱，然後撫上因為剛才的一巴掌現在顯得有些紅腫的麵頰。他不後悔給了大野智一巴掌，因為他要讓大野智知道他的疼，大野智消失的七個月裏自己過的是怎麼樣的生活，他不會跟他說，但他想讓他知道自己有多難受。
    大野智撫著二宮的手放了下來，帶著水汽的眼睛沒有離開過二宮的，聲音粘膩而清晰，“小和，對不起。”
    二宮和也搖搖頭，表情無比的寵溺和溫柔，“O醬，沒關係，回來就好。”
    晚上，大野智縮在二宮和也懷裏跟他講了這段時間發生的所有。大野智沒有像當初在櫻井翔那裏一樣大聲的哭，隻是默默的流淚。淚水沾在了二宮和也的衣服上，讓他覺得有些涼。大野智哭著哭著慢慢地閉起了眼睛，在快睡著的時候他有記得自己問二宮，“小和，你不會離開我，對不對？”然後二宮和也一直沒有說話，一直等到大野智覺得真的快睡過去的時候，才模模糊糊的感覺有個溫熱的東西貼上了自己的額頭，貼上了自己的眼角，吻上了自己的唇，然後在耳邊傳來歎息似的聲音，“O醬，我已經沒有辦法離開了。”
    客廳裏傳來了鍋鏟碰撞的聲音，陽光透過厚重的窗簾帶進來縷縷光亮，已經是早晨了啊。大野智把帶著小小十字架吊墜的鏈子放回了盒子，關上了抽屜，掀開被子下了床。打開門，來到客廳，櫻井翔在廚房拿著鏟子回頭對他說早上好。大野智看著窗外的陽光，現在的生活真的很好，鬆本潤什麼的真的不想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