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八章 不如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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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沐完全顧不上鋪子裏的事了,他將鋪子托付給錢掌櫃打理,自己到處去打聽情況。顧川柏告訴他,目前隻能等待,太子謀逆的證據雖然確鑿,但是皇帝經過最初的震怒,冷靜下來,又念起太子的仁厚與孝心,所以遲遲不願意下旨判決。
朝廷各路官員都在小心翼翼地試探皇帝的口風。幾個皇子都在拚命地表現,心思沉的,指使親信旁敲側擊,性子急躁的,已經找借口從封地回京了,以期能在太子被廢黜之後上位。皇帝也將各地的藩王召集回來以商量對策。一時間,京城權貴往來如梭。
楊沐不知道皇帝到底在搞什麼把戲,皇帝倒是有耐心去考驗他的幾個兒子,可是下麵無辜的人卻得跟著一起遭罪。而自己人微言輕,整件事完全沒有力量去主宰。唯一能做的,就是安慰顏寧,暗暗祈盼大局能早日定下來,顏寧能夠安然無事。
過了幾日,楊沐聽說皇帝正在新擬詔書,要重新立太子,朝中嘩然。二月二十日,這一天對京城百姓來說,沒有任何的與眾不同,太陽照常升起,也照常落下。這天夜裏,皇室掀起了軒然大波,又一次大變天在悄然中進行。
第二日,囚禁在宗人府中的太子被放了出來,包括那些因太子一案牽涉入獄的官員也紛紛得到了釋放。而西北漢王與晉王被幽禁了起來,晉王擁護黨也紛紛落馬,連皇後都被孤立了起來。
漢王是皇帝的異母弟弟,分封在漢中,他重兵在握,掌管著西北的兵權。漢王又與晉王的母親即現任皇後是表兄妹,去年晉王去西北視察旱情的時候,與皇叔漢王會晤,說了什麼沒人知道。
晉王從西北回來之後,他的擁護黨就策劃了太子謀反一事。漢王一直是皇帝的心腹之患,所以將計就計,策劃了廢黜、重立太子一事,就是為了除掉漢王,重新奪回兵權。皇帝策劃整件事時,為了逼真,完全沒有跟太子商量,所以太子是實打實地在宗人府坐了一個多月的牢。
太子被放出來的消息一傳出,楊沐就去京兆府接顏寧。可是京兆府不放人,說是上頭的釋放令還沒有下來,不敢私自放人。楊沐這個時候對官府的刻板和辦事效率恨得牙癢癢,隻好馬不停蹄地找人托關係,去給顏寧批放行令。
從知道消息的上午一直跑到下午,中途找了顧川柏,又輾轉找到杜尚書,又找到太子,放行令才批下來。等到顏寧走出京兆府大牢的時候,已經是晚霞滿天了,顏寧被楊沐攙著,抬頭看了一眼紫紅色的長天,長籲了一口氣:“今天的晚霞真美。”
楊沐半扶半抱著顏寧上了馬車:“回去吧,以後這樣的晚霞每天都能看到。”
梁媽在院門口放了一個火盆,楊沐扶著顏寧從上麵跨過去,梁媽笑著說:“好了,這下所有的晦氣都去掉了。我給少爺燒了一大盆水,趕緊去洗澡去。”
顏寧笑起來:“梁媽,一盆水怎麼夠?起碼要三大盆才能衝得淨我身上的汙垢。”
梁媽也笑著說:“那好,你先去洗著,梁媽這就給你燒水去。”
大家都笑起來,院子裏的人心情都十分輕快,這是這一個多月來頭一次真正開懷的笑。
楊沐扶著顏寧進了裏屋:“我來幫你搓澡吧,你一個月沒洗了,需要好好搓一搓。”
盡管楊沐沒有任何其他的意思,但是顏寧還是紅了耳朵:“那好吧,你就幫我搓背好了。先去屏風後頭,我進去了你再來。”
楊沐笑著說:“怕什麼?你身上那處我沒見過?小時候我們洗澡的時候,不是天天裸|裎相見?”
顏寧啐了他一口:“那時候多大?現在多大?”
“嘿嘿,我當然知道你長大了,是好久沒看到了。”楊沐心情好,說話也難得沒有禁忌,“好了沒?我來給你搓背啦。”
顏寧的脖子都紅了,他縮在熱水裏,隻留一個腦袋在水麵上:“可以滾進來了,怎麼說話越來越沒正經了。”
楊沐一進去,就看到顏寧將自己泡在水裏,連腦袋都沒進去了。他心裏一慌:“顏寧!你怎麼了?”
顏寧伸出腦袋來:“怎麼了?沒什麼啊。”
楊沐說:“你要洗頭啊?我來幫你吧。”
說畢卷起袖子,拿來胰子,輕輕地幫顏寧洗起頭發來。剛開始一點沫子都沒有,流出來的都是黑色的汙水。
“這可真夠髒的。”楊沐感歎說。
“是啊,所以那被子我都沒要了,送給對麵的那個人了。對了,我頭發裏不會長虱子吧,這幾天感覺好癢。”顏寧閉著眼睛,一個勁地潑水洗臉。
“不知道,太暗了,看不見,明天看了才能知道。有的話我就一個個幫你找出來。”楊沐揉著他的頭皮說。
顏寧覺得頭皮發麻:“感覺好恐怖,能捉得盡嗎?”
楊沐說:“若是有了,去請教梁媽,她也許有一勞永逸的法子。”
“嗯。”顏寧應了一聲。
洗了三遍,才有白色的泡沫出現。“好了,終於洗幹淨了。現在我給你搓背。”楊沐將顏寧的濕頭發用簪子別了一下,露出他修長蒼白的頸脖,一個月暗無天日的牢獄生活,讓原本白皙的顏寧變得更加蒼白。肩胛骨瘦得格外分明。
楊沐將雙手輕輕握住顏寧的脖子,這麼纖細,不堪一握,卻要承受如此大的苦難,他的眼眶有點熱。
顏寧疑惑的聲音響起:“你不幫我搓澡,你在幹嗎呢?”
“我看你耳朵後麵黑黑的,好大兩塊汙垢。”楊沐故意掩飾。
顏寧撩了水去擦,楊沐按下他的手:“我來幫你洗。”說完抹上一點胰子,輕輕地擦洗顏寧的耳根。
待楊沐給顏寧搓完背,顏寧說:“好了,我自己來洗吧。”
“那好。我去廚房看梁媽的水燒好了沒有,好了就給你送來。”楊沐知道顏寧害羞,也不逗他,輕輕地拉上門出去了。
洗完澡,楊沐幫顏寧擦幹頭發。梁媽準備了一大桌子顏寧愛吃的菜:“少爺你吃苦了,看你瘦得,以後我每天都給你做很多好吃的,把你掉了的肉養回來。”
顏寧鼻子也有點酸:“謝謝梁媽。我以後一定好好吃飯,鍛煉好身體,不再讓大家擔心。”
梁媽笑嗬嗬的:“好,好,來吃菜。”
大家都紛紛給顏寧夾菜,飯碗裏很快便堆成了小山。楊沐笑:“好了,大家都吃飯吧,別夾了,讓他自己夾,他這是在自己家裏呢。”
吃完飯,楊沐拉著顏寧在院子裏轉圈兒遛食。“這幾天你先不去衙門吧,先休息幾天。”
“嗯。不來叫我我就不去了,正好趁這個機會辭了官得了。”顏寧眯著眼對楊沐笑。
楊沐摸了摸顏寧的腦袋:“也好,你這官當得,我小心肝都嚇停跳好幾回了。現在我養得起你了,咱們回家鄉去。我挑水來你澆菜。”
顏寧嘻嘻笑:“好,我們回去種田去。”
天色已經全黑了,二月的風有點春風的感覺,但還是那麼冰涼。楊沐抓住顏寧的手,並肩一起看烏藍的天,天空中繁星點點,星河如練。
顏寧仰著頭說:“原來自由的感覺這麼好,以前從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現在看什麼都那麼美好,真是隻有失去過才會懂得珍惜。”
楊沐摟住他的腰,說:“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失去自由了。風大,進去吧,該睡覺了。”
顏寧果然在家裏歇下來,也不去衙門報到,鎮日裏要麼在家看書曬太陽,要麼就跟著楊沐一起去鋪子裏看看。楊沐也常常抽了空,駕著馬車帶顏寧去京郊踏青。
二月底,京城還無青可踏,但到底是春天了,仔細觀察一下,還是可以覓到許多春天的痕跡,比如嘩嘩有聲的溪流,枯黃的草根處隱隱透出的綠意,枝條上冒著的青褐色芽苞……這種生命的萌動,讓熱愛生命的人們欣喜和感動。
楊沐將馬車停在水邊,兩人坐在馬車的車轅上,顏寧將頭斜靠在楊沐肩上,晃悠著兩條腿:“這個時候,我們江南的春天早就到了吧,不會來得這麼慢,隱藏得這麼深。”
楊沐蹭一蹭顏寧的腦袋:“你有幾年沒在家過春天了吧。”
“嗯,”顏寧伸出右手,張開五個手指頭:“這是第五個年頭了。”
楊沐執起顏寧的手,細細地摩挲,顏寧的手指修長白皙,隻有中指指節處有一層薄薄的繭,那是長期握毛筆留下的。這樣的顏寧,活在自然當中,那就跟山水一樣靈秀,活在朝不保夕的官場上,那就是活生生的折殺。
“顏寧,這官咱們不做了吧。回去就寫辭呈去,比起那些什麼功業抱負理想,我更希望你活得輕鬆快樂。”楊沐捏著顏寧的手說。
“嗯?”顏寧迷糊了一下,然後清醒過來,“真要辭官啊?不做官我倒是巴不得,可是我總要找點事做吧。”
“你還怕沒事做麼?讀書、寫字、作畫,喜歡的話去私塾教書,我有空了陪你去五湖四海遊曆。這些,一輩子都不夠你去做的。”楊沐數給顏寧聽。
顏寧的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是啊,那麼多事,都是自己喜歡的,想想就覺得開心。“好,那我回去遞辭呈吧。”